诏书到的那日,北境药库前的雪刚停。
黄绫裹着的卷轴被太监抖开时,云苏微正蹲在药案前调配新一批苏命丸。
药杵与石臼相碰的轻响突然顿住——着太医院接管苏命丸制售事宜几个字撞进耳朵,她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起,眼尾却弯出温和笑意。
公公念完了?她起身时,裙角扫落案上半撮朱砂,在雪地上洇开一点腥红。
监军太监的喉结动了动,刚要重复圣意不可违,便见她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苏命丸制售章程》:药可献,方不可予。声音甜得像蜜里泡过的针,这章程里写得明白——唯有经我认证的医官,才配碰这药。
许怀安不知何时从后堂转出来,手里的狼毫还滴着墨:王妃说得是。他将章程往太监面前一推,墨迹未干的兵部备案四个大字在雪光下泛着冷光,太医院若要监制,先拿兵部调令来。
陈骁的佩刀突然出鞘三寸。
刀鸣惊得太监踉跄后退,撞翻了门口的药篓。
红参白芨撒了满地,他却顾不上捡,只盯着陈骁腰间悬的北营巡防令牌,喉结上下滚动:这、这是抗旨......
抗旨?云苏微弯腰拾起一根红参,在指尖转了转,上个月北境三屯瘟疫,太医院的人在哪儿?她突然抬眼,眸中寒芒刺得太监打了个寒颤,现在百姓活过来了,倒想起监制了?
院外传来喧哗。
陈骁掀帘出去,再回来时手里拎着个灰衣人——对方衣襟上沾着未干的药渍,怀里还揣着半袋粗制滥造的药丸。又抄了个窝点。他将人往地上一丢,那人大叫,却在看见云苏微时瞬间噤声——她前两日刚在街头当众焚毁过两处假药,灰烬飘上驿道时,围观百姓的叫好声震得房瓦落雪。
烧了。云苏微转身回屋,声音淡得像雪,让灰烬飘进京城。
陈骁应了声,刀鞘重重磕在那人后颈。
院外很快腾起火光,焦糊味混着药香漫进来。
许怀安将章程收进檀木匣,突然压低声音:王妃,高公公来了。
高福来的皮靴碾过雪壳子,发出细碎的响。
他背着手在药架间踱步,指甲盖大的翡翠扳指碰得药瓶叮当响:这药瓶上的字,倒比宫里的御制款还精致。说着突然伸手去拿最上层的药瓶,云苏微眼疾手快扣住他手腕:公公想看,我让人拿下来。
他的手指在她腕间顿了顿,突然笑了:王妃这护食的模样,倒像北境的母狼。见云苏微不接话,他从袖中摸出块锦帕,仔细擦了擦药瓶上的浮灰,编号从三五一到三七零,每批增至十五瓶......声音突然低得像蚊鸣,天枢是什么,王妃可听过?
云苏微的瞳孔微微收缩。
高福来已将一封密笺塞进她掌心,触感薄得像蝉翼:东宫要在秋狝兵变,借口是七王疯疾复发,挟持北营。他退后两步,脸上又堆起谄媚笑意,老奴奉圣命查验药库,自然要把明细记清楚。
公公为何告诉我?云苏微捏着密笺,指节发白。
高福来的笑容淡了。
他望着窗外烧假药的火光,喉结动了动:我老家在北境二屯。他从怀里摸出个褪色的长命锁,我那小侄儿,上个月还在鬼门关前打转......他突然转身往外走,声音混着风声飘进来,王妃且看这密笺,老奴去复命了。
密笺在烛火下显影时,离玄烬的飞鸽刚好落在窗沿。
云苏微解下鸽腿上的竹筒,里面是他刚劲的字迹:天枢,东宫暗桩代号。她将两页纸并在一起,烛火在两人名字交叠处跳动,像极了那晚北境山岗上的篝火。
陈骁。她唤来守在门外的将领,去调二十箱镇疫丹——要和真药一模一样的。见对方挑眉,她指尖轻点密笺上清君侧由头几个字,里面加微量曼陀罗,服后半日会说胡话。
陈骁的眼睛亮了:末将这就去办。
许先生。她转向正在整理药账的老医官,把王爷从前的脉案找出来,加两页旧疾复发,需苏命丸镇心的记录。许怀安立刻会意,捋着胡子笑:老朽这就去伪造,保证连太医院的老东西都看不出破绽。
三日后的军议厅里,东宫的周副将突然跳起来,刀鞘砸得案几哐当响:七王要杀我!
他、他的疯病又犯了!他脖颈青筋暴起,瞳孔散得像被踩碎的墨玉,我前日见他......见他生吃活鱼!
离玄烬端坐在主位,指尖慢条斯理转着茶盏:周将军这是......中了疯症?他示意身后亲卫呈上一叠纸,这是太医院前日的诊断书,说周将军近日总吃来路不明的药丸。他突然倾身,蛇一般的目光盯在周副将脸上,不知周将军的药,可是从东宫暗桩那儿拿的?
皇帝拍案的声音震得烛火乱晃:传太医院!查周副将的药!
高福来的声音适时响起:回陛下,七王妃的苏命丸最是能辨真伪。
前日老奴查验药库,见那药瓶编号......他拖长尾音,连细微差别都能记清,更别说掺了曼陀罗的假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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