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玄烬的马车比她早两日进京时,云苏微正坐在返京的马车内,就着摇晃的烛火翻那本染血的《药佛遗训·净世篇》。
车外的风声卷着细沙扑打窗纸,她指尖抚过经卷上“以毒攻毒需断患者七情”的批注,忽然顿住——前世作为外科医生,她见过太多以毒攻毒的案例,却从未听过要强行剥离七情的荒谬说法。
“许先生。”她叩了叩车壁。
车帘一掀,许怀安抱着一摞泛黄的档案钻进来,鬓角沾着晨露:“王妃要的北境、西疆、江南三地近十年瘟疫救治记录,都调来了。陈骁带亲卫守着驿站,没人敢偷看。”
云苏微将经卷摊在两人中间,翻到某一页:“这里说‘疫病乃天罚,不可全愈’,你且算算,按此篇施治的疫区死亡率。”
许怀安的手指在纸页上快速移动,算盘珠子在他袖中发出细碎的响。
半柱香后,他猛地抬头,瞳孔紧缩:“北境三年前那场痘疫,用了《净世篇》方子的镇子,死亡率比未用药的高了三成!西疆的疟疾……”他喉结滚动,“高了五成。”
云苏微的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她在非洲支援时,见过最愚昧的巫医也不敢用“天罚”当借口,可眼前这卷经书,竟用圣人之名把杀人的刀磨得锃亮。
她取过笔,在“净世”二字旁重重批注:“所谓‘净世’,不过是借天灾行私刑。”墨迹未干,她便将经卷合起,推给候在车外的高福来:“送翰林院周学士、李司业各一份抄本,原书……”她冷笑,“让他们看看,太医院供的是佛,还是鬼。”
高福来接过经卷时,掌心沁出冷汗。
这老太监在宫里当差二十年,最会看风向——七王妃今日批注的每一个字,都像往潭里投了块大石头,要掀起多大的浪,他不敢细想,只躬身应了声“奴才明白”,便裹着披风策马而去。
离玄烬入京那日,金顶朱檐的承明殿里,六部尚书和太医院正使围坐的檀木桌泛着冷光。
他斜倚着雕龙扶手,指尖敲了敲案上展开的舆图:“诸位可知,北境驻军为何会在寒夜集体发狂?”
满座寂静。
太医院判张存仁捏着茶盏的手青筋凸起,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接话。
“是镇疫丹。”离玄烬屈指一弹,舆图上十七个红点连成红线,直指东宫侧门,“这些药铺的东家,都是太子门下清客。他们卖的丹丸里掺了曼陀罗,量少能安神,量多……”他漫不经心扫过张存仁,“能让人疯癫如鬼。”
张存仁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他额头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正要辩解,离玄烬已先一步开口:“张大人不是说这丹丸‘经太医院三重验证,安全无虞’么?”他笑了,眼尾微挑,“是太医院的眼睛瞎了,还是……”话音顿住,意味深长地瞥向舆图终点,“有人往你们眼睛里塞了金子?”
殿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扑进来,扫过几位尚书青白的脸。
不知谁的朝珠落在地上,“叮铃”一声,惊得张存仁膝盖一软,几乎栽倒在案上。
云苏微抵京那日,并未回王府。
她换了身月白医袍,抱着铅盒直入太医院。
穿过刻着“悬壶济世”的石牌坊时,守院的小太监正要拦,见她腰间的七王妃玉牌,立刻缩着脖子退到一边。
大堂里,十二位御医正围着火炉论药。
张存仁听见动静抬头,见是她,脸色骤变:“七王妃擅闯太医院,成何体统?”
“张大人别急。”云苏微将铅盒“咚”地放在案上,打开,取出一支琉璃管,“我来,是给太医院看样东西——母汤原始株。”她将液体滴入盛着避瘟草的药碗,众人凑近一看,原本青翠的草叶瞬间蜷缩发黑,“这才是真避瘟草遇母汤的反应。可你们配的镇疫丹,用的是被污染的变种。”她冷笑,“谁教你们用变种的?《药佛遗训》?”
她抽出批注本,“啪”地拍在张存仁面前。
几个年轻御医凑过来看,越看脸色越白——那密密麻麻的批注,将《净世篇》里的荒谬逐条拆解,连“断七情”会导致患者心脉暴裂的病理都画了图。
“放肆!”张存仁拍案而起,“《药佛遗训》是太医院立院之本,岂容你一个外女诋毁?”
“外女?”云苏微勾唇,“那三位。”她指向殿外,陈骁带着三位甲胄未卸的将领走进来,“左军都卫周平,前军参将吴烈,后军千总赵虎。三位在北疆都服过太医院的苏命丸,对吧?”
周平攥紧拳头:“末将服过,可伤好了又复发,比之前更重……”
“让他们的身体说真话。”云苏微取出银针,在周平肘弯轻轻一点,又滴了两滴消毒剂在他手背。
众人盯着看,那滴液体竟慢慢变成了紫红色。
吴烈和赵虎依次试过,手背都浮起同样的紫斑。
“看见吗?”云苏微环视众人,“他们的血记得。苏命丸能救命,但里面那味变种避瘟草,会在体内积毒。”她转身看向许怀安,后者立刻捧出一摞蓝皮手册,“从今日起,苏命丸的制法公开。任何医者都能学——只要你不用变种避瘟草。”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