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正堂之外,秋风萧瑟,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冰冷的石阶上打着旋儿。裴松一袭青色官袍,身形挺拔如松,立于堂前,他的面前,是皇后宫中那位永远端庄得体、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的徐女官。
“裴大人,您这就不合规矩了。”徐女官的声音温和依旧,但那双总是含着浅笑的眼眸里,此刻却是一片清冷,“皇后娘娘听闻崔大人偶感风寒,被大理寺请来‘协助调查’,心中甚是担忧。崔大人毕竟是朝廷命官,又是鸿胪寺的老臣,娘娘于情于理,都该派人前来探望一二,送些汤药以示皇家体恤。您这般将我等拦在门外,若是传了出去,岂不是让人说你大理寺不近人情,苛待朝臣?”
好一顶大帽子。
裴松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拱了拱手,语气比她还要客气:“徐女官言重了。正因崔大人乃朝廷重臣,我等才更要为他的身体着想。不瞒您说,今日午后,太医院的白太医亲自前来为崔大人诊治,诊断的结果……很不乐观。”
他故意顿了顿,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为难。
“白太医说,崔大人所染,并非寻常风寒,而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肺痨变症’,此症来势汹汹,极有可能……会经由飞沫传染。”裴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眼皮都不眨一下,“您想,您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凤鸾宫的掌事女官,身份何等金贵,若是万一……万一在此处沾染了病气,我等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啊!这,也是石大人为何下令,将崔大人所在的监房彻底隔离的缘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搬出了新晋的“御前红人”白太医做挡箭牌,又将“阻拦”变成了“保护”,任凭徐女官巧舌如簧,也找不到任何可以攻讦的借口。
徐女官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温和的笑意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她深深地看了裴松一眼,这个年轻人,比她想象的还要难缠。
“既然如此,那便是奴婢冒昧了。”她缓缓屈膝一福,姿态依旧无可挑剔,“还请裴大人代为转告崔大人,让他好生休养。娘娘的这份心意,想必崔大人能够领会。”
她特地在“心意”二字上,加重了语气,那其中蕴含的警告与杀意,如同一根无形的毒针,直刺人心。
“下官一定转达。”裴松微微躬身,目送着凤鸾宫的仪仗,在暮色中缓缓离去。
直到那抹明黄色彻底消失在街角,他才缓缓直起身,后背,不知何时已渗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与这些宫里的人精打交道,比在乱葬岗里勘验尸体,还要耗费心神。
凤鸾宫。
烛火摇曳,将梁皇后那张完美无瑕的脸,映照得明明暗暗。她静静地听着徐女官的汇报,手中那把修剪着一盆“十八学士”茶花的金剪刀,不紧不慢,节奏没有丝毫的紊乱。
“肺痨变症?”她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个白素,倒真是陛下新得的一把好刀。还有那个裴松,也比想象中要更堪一用。”
“娘娘,看来大理寺那边,是铁了心不让我们接触到崔亮了。”徐女官担忧地说道,“崔亮知道的事情太多,万一他……”
“他不会有机会开口的。”梁皇后“咔嚓”一声,剪下了一朵开得最盛的花朵,随手丢弃在脚边,“石宽他们以为,把人藏起来便万无一失了。他们不懂,这世上最可怕的杀手,从来都不是刀剑,而是那些,你根本无法拒绝的……‘善意’。”
她将剪刀放下,端起一旁早已备好的,一盅用天山雪莲精心熬制的参汤。
“本宫记得,温先生最近似乎也有些咳嗽,夜里睡不安稳。”她对着徐女官,淡淡地吩咐道,“你亲自去一趟,将这盅参汤送过去,聊表本宫的一点心意。告诉他,让他务必趁热喝了,切莫……辜负了本宫。”
“是,奴婢遵命。”徐女官躬身领命,接过那盅尚在散发着袅袅热气的参汤,转身退下。
当徐女官的身影消失在殿外时,梁皇后才缓缓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残月,喃喃自语:“一头没了爪牙的狮子,和一个自作聪明的年轻人,再加上一个不知深浅的黄毛丫头……这盘棋,也该到收官的时候了。”
皇帝寝宫的一处偏殿,如今已被改造成了温若语的临时“静养之所”。这里,比承恩侯府的静心阁,还要守卫森严,进出的所有宫女太监,都经过了皇后最严格的筛选。
温若语正斜倚在软榻上,翻阅着一本古籍。他的脸色,依旧带着一种病态的苍白,但精神,却比在侯府时,好了许多。
当徐女官,将那盅参汤,恭恭敬敬地呈到他面前,并转达了皇后那句“切莫辜负”的“嘱咐”时。
温若语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
他看了一眼那盅汤,汤色清亮,莲香四溢,是上上之品。
他随即笑了,那笑容,温和而儒雅,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皇后娘娘,有心了。”他缓缓说道,“替老夫,谢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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