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辆公安厅的牌照车,无声地滑入省委家属大院。
祁同伟推开车门,带着一身寒露,走进一栋不起眼的小楼。
客厅里灯光昏暗,保姆吴阿姨已经休息。
只有二楼的书房,还透出温润的黄光。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笔挺的警服,一步一步,走上楼梯。
书房的门虚掩着。
祁同伟站在门口,没有立刻推门。
他能闻到一股淡淡的墨香,混杂着兰花的清幽。
书房内。
高育良没有坐在他那张宽大的书桌后。
他穿着一身素雅的唐装,正站在一盆名贵的墨兰前。
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银剪,不疾不徐地,修剪着枯黄的叶片。
“来了。”
高育良没有回头。
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就知道祁同伟会站在那里。
“老师。”
祁同伟迈步走进书房,在距离高育良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高育良剪下最后一片枯叶,将银剪轻轻放在旁边的托盘里。
他拿起一块白色的软布,仔细擦拭着手指。
“怎么。”
“觉得输了?”
“那头刚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野兽,受了点挫折,就又想回去了?”
高育良终于转过身。
他那张儒雅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祁同伟的喉咙动一下。
“老师,学生不服。”
“我们赌上了汉东公安系统所有的资源和声誉。”
“掀起了滔天的舆论。”
“把李达康死死地按在火上烤。”
“可最后,军方一辆装甲车开过来,就把所有的一切,都拿走了。”
“我们,我们就像是搭台唱戏的小丑,最后却给别人做了嫁衣。”
“我不服!”
最后三个字,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那股压抑一天一夜的戾气,再也控制不住。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个紫砂壶,给祁同伟面前的空杯里,斟满一杯热茶。
茶水升腾起袅袅的白雾。
“糊涂!”
高育良把茶杯往前推了推。
“你的眼睛,就只盯着那块【军工定点合作单位】的牌子?”
祁同伟猛地抬头。
“那块牌子,是‘面子’,是荣耀!”
“但它也是一副枷锁,是一把注定要被藏在最深剑鞘里的刀!”
“军方为什么来得这么急,这么粗暴?”
高育良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因为他们急着要一把锋利的刀,去砍人,去见血!”
“这把刀,见不得光!”
“这把刀立下的功劳,也永远上不了京州的GDP报表!”
“李达康为什么摔杯子?他不是心疼桃子,他是心疼他那点可怜的政绩!”
“你呢?祁同伟。”
高育良的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你跟着他心疼什么?”
“你这个公安厅长,格局就只有这么一点?”
祁同伟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感觉自己那颗被怒火烧得滚烫的脑袋,被高育良这几句话,浇一盆冰水。
“军方拿走的,是剑。”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吹了吹。
“可林峰手里,还握着什么?”
祁同伟的大脑飞速运转。
他想起林峰在会议室里,面对大校时提出的那几个问题。
关于员工,关于专利。
他想起林峰最后拍在桌上的那份,厚得像词典一样的全球订单。
“他手里……”
“还握着一座金矿。”
祁同伟艰涩地开口。
“说得好。”
高育良啜饮一口茶。
“一座能创造万亿产值,能让全国上百万残疾人重新站起来的金矿。”
“一座能影响无数个家庭,能转化成无数张选票的金矿!”
“这,才是‘里子’!”
“刀,让他们拿去护国安邦,那是他们的职责。”
“我们要做的,是帮林峰,帮星宇科技,把这座金矿,牢牢地,建在我们汉东的土地上!”
高育良放下茶杯,走到祁同伟面前。
他的双眼,在灯光下,闪烁着一种祁同伟从未见过的光芒。
那种光芒,是野心,是谋划,是运筹帷幄的通透。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座金矿,它不姓‘军’,也不姓‘民’。”
“它姓‘汉’!”
“姓我们汉大帮的‘汉’!”
“这,才是我们安身立命的根基!”
轰!
祁同伟的脑子里,像是有一道惊雷炸开。
之前所有的不甘、愤怒、迷茫,在这一刻,被彻底击得粉碎。
原来是这样。
原来,真正的战场,根本就不在那片废弃的兵工厂。
他一直盯着别人手里的剑,却忘了自己身后,还坐拥着一座金山。
“老师,我……”
“你现在明白,还不算晚。”
高育良打断他,重新走回书桌后。
他从一摞文件中,抽出一张便签。
“赵家那个不成器的小子,赵瑞龙,今晚在山水庄园,宴请李达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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