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站在办公室的中央。
沙瑞金的问题不响,但是却是一种考验。
“那么,你觉得,这扫黑除恶的第一刀,从谁的头上砍下去,最合适?”
整个汉东的官场,所有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都被浓缩在这个问题里。
祁同伟的后背挺得笔直,几个小时前的颓丧与疲惫,被一种从骨髓里升腾起来的滚烫所取代。
他没有给沙瑞金留下任何思考他是否在犹豫的时间。
他吐出一个名字。
“欧阳瑞。”
欧阳瑞。
京州城市银行副行长欧阳菁的亲弟弟。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小舅子。
沙瑞金一直点在地图上的手指,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但祁同伟能感觉到,那道投射在巨大地图上的身影,散发出的气场变了。
沙瑞金原本以为,祁同伟会列出一串名单,一群盘踞在各地的地头蛇,或者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先打几个无关痛痒的小角色,试探一下水深。
他甚至准备好腹稿,用来敲打祁同伟这种“滑头”的做法。
可他万万没有料到。
祁同伟的第一刀,没有丝毫花巧,直挺挺地朝着李达康的心窝子捅过去。
“理由。”
沙瑞金终于转过身,他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坐下,双手交叠,搁在桌面上。
他没有碰那份报告,也没有碰茶杯,只是平静地看着祁同伟。
祁同伟迎着他的审视,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书记,扫黑除恶,不是请客吃饭。”
他顿了一下,给这句话留出发酵的时间。
“要立威,就要打最硬的骨头。要见效,就要打最痛的地方。”
“欧阳瑞,就是现在京州最硬,也最让某些人痛的那根骨头。”
祁同伟的口吻不带个人情绪。
“根据我们目前掌握的线索,今天冲击星宇集团工地的上百名闹事者,就是由他组织的。他利用其姐夫李达康书记的威望,长期盘踞在京州各个工程项目周边,敲诈勒索,强揽工程,已经形成了一个成熟的犯罪团伙。京州的很多企业家,对他敢怒不敢言。”
“不动他,我们在京州抓再多的小混混,都只是拔草,根还在地里。”
沙瑞金没有出声,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一下。
“咚。”
这一下,比他说任何话都更有分量。
祁同伟明白,这是让他继续。
“第二,打他,是为了给全汉东乃至全国的企业家看。”
“星宇集团的五百亿美金投资,是汉东省有史以来最大的外资合作项目,是您亲自抓的门面工程。项目刚落地,就有人敢伸手,而且伸手的还是市委书记的亲属。如果我们不能用雷霆手段迅速处理,外界会怎么看我们汉东的投资环境?其他的投资者,还敢不敢来?”
“所以,我们今天处理的不是一个欧阳瑞,我们是在向全世界表明汉东省委省政府的态度。”
祁同伟的声音不高,但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掷地有声。
“汉东的天,不容许这种乌烟瘴气。”
沙瑞金的敲击停止了。
他看着祁同伟,终于开口。
“李达康同志,是咱们汉东抓经济的一把好手。欧阳菁是他妻子,欧阳瑞是他小舅子。动了他,达康同志那边,工作情绪会受影响,京州的经济发展,可能会出现波动。”
这是一个标准的官场问题,考验的是平衡的艺术。
祁同伟却发出了一声极轻的,近乎于从喉咙里挤出来的短促气音,算是一种笑。
一种在极度压力下,彻底放开手脚之后的松弛。
“书记,我认为,正好相反。”
“什么相反?”沙瑞金的身体微微前倾。
“正因为他是李达康书记的小舅子,我们才更要第一个办他!”祁同伟的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李达康书记的执政风格,全省闻名,只重发展,不重规范。金山银山是有了,但下面的污水,也快漫上来了。这次我们动欧阳瑞,对他本人,也是一种敲打,一种提醒。”
“让他明白,经济发展,不能以牺牲法治环境为代价。他这个市委书记,不仅要管经济,更要管好自己的家人,自己的队伍!”
“至于影响京州经济,更不可能。拿掉欧阳瑞这种毒瘤,只会让京州的营商环境变得更好,让那些被压榨的企业家拍手称快,释放出更大的活力。短期可能会有阵痛,但长期来看,对京州,对整个汉东,都是天大的好事。”
祁同伟说完,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寂静。
沙瑞金没有立刻说话。
他看着面前的祁同伟,脑海里却在飞速地评估着。
这个人,还是高育良那个长袖善舞、处处钻营的学生吗?
他之前对祁同伟的印象,是一个投机者,一个为了向上爬不择手段的人。
可今天,从岩台到京州,从那份报告到刚才这番话。
他看到了另一面的祁同伟。
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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