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近乎幻觉的指尖抽动后,接连几日,张丽涵都处于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她如同一个最虔诚的守夜人,将更多的精力倾注在观察傅天融身上。每一次翻身擦洗,每一次记录数据,甚至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她的目光都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细致地扫描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捕捉着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超越仪器显示的细微变化。
她反复回忆那夜的感觉——那轻如蝶翼拂过的触动,是否真的源自他的神经末梢,还是仅仅是自己过度期盼下产生的错觉?她不敢向医疗团队提及,怕被当作精神紧张下的无稽之谈;更不敢向傅家任何人透露,这未经证实的“希望”在不怀好意者眼中,或许会变成新的靶子。
这种高度专注的、混合着希望与疑虑的紧绷感,持续消耗着她的心神。这日下午,在确认傅天融情况稳定,暂时无需特殊护理后,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闷感攫住了她。她需要离开这间充斥着药水味和仪器声的屋子,需要一点不同的声音,需要一点能穿透这厚重阴霾的东西。
她信步走出卧室,漫无目的地在空旷的宅邸廊道里穿行。傅家大宅很大,有许多她从未涉足的角落。阳光透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却冰冷的光影。她绕过主客厅,避开可能遇到其他家族成员的路径,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一条更为僻静的走廊尽头。
这里的光线略显昏暗,空气中也飘浮着更浓的陈腐气息。廊道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厚重的雕花木门。门楣上方积着灰,似乎久未有人打理。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促使她伸出手,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而干涩的轻响,仿佛惊扰了沉睡多年的时光。
门后的景象,让她微微怔住。
这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比傅天融的卧室略小,但举架很高。房间中央,覆盖着一大块落满灰尘的厚重绒布,绒布之下,隐约勾勒出一个庞大的、流线型的轮廓。靠墙的位置,立着几个斑驳的木制谱架。墙壁上,还悬挂着几幅褪了色的、与音乐主题相关的油画,画框边缘的金漆已经剥落。空气中弥漫着木头、灰尘和一种极其微弱的、属于旧物的特殊气味。
这里……是一间琴房。
张丽涵的心,没来由地轻轻一跳。她想起了婆婆李妍惠曾短暂提及的,傅天融幼年学琴的往事。难道就是这里?
她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脚步落在积了薄灰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房间里的寂静,比卧室更深沉,是一种被时光凝固了的、彻底的静默。她走到房间中央,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捏住了那块厚重绒布的一角,轻轻掀开。
灰尘如同金色的雾霭,在从门口透进来的稀薄光柱中纷纷扬扬地升起。绒布之下,是一架保养尚可、但显然已久未调音的三角钢琴。深棕色的木质琴身在昏暗中泛着幽暗的光泽,黑白琴键整齐排列,像一串沉默的、等待被叩响的牙齿。
她不懂音乐,在张家,钢琴是张丽娜的专属,她连触碰的资格都没有。可此刻,站在这架仿佛承载着无数过往音符的乐器前,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涌上心头。是连日来的压抑需要宣泄?是对那个曾在照片上灿烂微笑、也曾在此处按下琴键的少年的一种好奇与探寻?
她伸出手指,指尖微微颤抖,悬在那些光滑的琴键之上。最终,她选择了中央的一个白色琴键,用食指,轻轻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按了下去。
“咚——”
一个孤单的、略显沉闷的音符,骤然打破了房间里凝固了不知多少年的寂静。
那声音并不算悦耳,甚至因为走音而带着一丝喑哑。但它真真切切地响起了,像一个投入古井的石子,虽然未能激起汹涌的波澜,却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这口井并非完全死寂。
音符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震颤,沿着墙壁爬升,最终缓缓消散在空气里,留下无尽的余韵。
张丽涵屏住呼吸,指尖还停留在微凉的琴键上,感受着那细微的振动逐渐平息。就是这个声音……傅天融小时候,也曾在这里,制造出或流畅、或生涩的旋律吗?
然而,还未等她从这瞬间的触动中回过神来,身后传来了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张丽涵猛地回头,心脏骤然收紧。
只见婆婆李妍惠不知何时已站在了琴房门口,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旗袍,肩上披着羊绒披肩,脸上带着一丝未来得及掩饰的惊愕与……追忆。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被掀开一角的钢琴上,随即,又缓缓移向僵立在钢琴旁、手指还按在琴键上的张丽涵。
空气仿佛凝固了。张丽涵下意识地想将手收回,像做错了事的孩子被抓个正着。擅闯久未使用的房间,还动了里面的东西……
“妈……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出乎意料地,李妍惠脸上并未出现预料中的不悦或责备。那惊愕之色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带着深深怀念的神情。她慢慢走进琴房,目光环视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最终定格在那架钢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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