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的空气仿佛在何意青那句“会看着的”之后，凝固成了半透明的琥珀，温暖馨香之下，潜流暗涌。张丽涵低垂着头，感受着手背上奶奶掌心传来的、带着岁月粗糙纹路的温度，那温度不似往常纯粹慈祥，此刻掺杂了几分沉甸甸的分量。
她没有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却依旧带着探寻真相边缘的紧张。
何意青缓缓收回了手，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柔软的椅背里。她并没有再看张丽涵，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但眼神已与方才喝茶闲谈时截然不同。那里面没有了悠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追忆、痛楚、以及深重忧虑的凝重。
窗外的阳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透过窗棂，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丽涵，”她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低沉沙哑了许多，每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出，“你是个细心的孩子……比很多人以为的，都要细心，也……都要勇敢。”
这并非夸赞，而是一种带着叹息的确认。
张丽涵屏住呼吸，知道关键的时刻即将到来。
“你看到的，想到的……”何意青顿了顿，似乎在权衡用词，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腕上一串光滑的檀木念珠，“并非空穴来风。”
轰——！
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从傅家地位最超然、也最了解内情的奶奶口中听到这近乎承认的话语，张丽涵还是感觉脑海中有惊雷炸响。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迅速回落，带来一阵冰凉的眩晕感。
真的……真的有隐情！
何意青转过头，那双看尽世事的眼睛此刻锐利如鹰，牢牢锁住张丽涵，不允许她有丝毫的闪躲：“天融那孩子，从小就要强，心思也重。他那次去城北……确实蹊跷。家里问他，他只说是去见一个老朋友，具体是谁，为了什么事，他闭口不谈。”
老朋友？在那样一个偏僻的时间、偏僻的地点？
“至于车……”何意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讳莫如深的谨慎，“事后检查，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但当时的调查，受到很多干扰，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不太对劲的地方！受到干扰！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彻底敲碎了张丽涵心中最后一丝侥幸。那场车祸，果然不是意外！至少，不完全是！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四肢冰凉。她仿佛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在两年前就已经悄然张开，精准地罩向了傅天融。而这张网，至今可能仍未收起，甚至……就潜伏在这座大宅的阴影里！
“奶奶，那……”张丽涵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谁？为什么要……”
“噤声！”何意青猛地打断她，眼神骤然变得严厉无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她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确认隔墙无耳。“孩子，有些名字，有些缘由，在没有任何证据之前，连想，都不要轻易去想！更不要说出口！”
她的反应如此激烈，让张丽涵瞬间噤若寒蝉。
何意青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但脸上的凝重之色未减分毫。她向前倾身，拉近了与张丽涵的距离，目光如同两盏探照灯，直直照进张丽涵的眼底。
“丽涵，你记住奶奶今天的话。”她一字一顿，说得极其缓慢而清晰，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张丽涵的骨子里，“这件事，关系重大，牵扯的人与利益，远超你的想象。它就像一座暗礁，表面平静，底下却足以撞碎任何贸然靠近的船只。”
“你如今照顾天融，已然不易。奶奶知道你心有不甘，心有疑虑，但眼下，对你而言，最重要的不是探寻真相，而是‘保全’二字。”她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保全天融，让他好好活下去，这是其一。其二，也是更要紧的，是保全你自己！”
张丽涵的心狠狠一揪。
“你在明，他们在暗。”何意青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任何一点过界的探查，任何一丝不寻常的举动，都可能引起暗处那双眼睛的警觉。一旦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他们能让一场车祸的调查不了了之，能让天融沉睡至今，难道还会在乎多一个……”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的含义，比说出口更加令人胆寒。
张丽涵明白了。奶奶不是在吓唬她，而是在陈述一个冰冷而残酷的事实。她的对手，强大、隐秘且狠辣。在她没有足够的力量和保护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会害了自己，更可能连累傅天融最后的生机。
“隐忍，孩子。”何意青紧紧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这份警示牢牢烙印在她身上，“把你发现的，你怀疑的，都深深地埋在心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做你该做的事，照顾好天融。等待，耐心地等待。等待时机，或者……等待能够信赖的、有能力介入这一切的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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