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的夏天,蝉鸣像是给闷热世界刷上的一层黏稠油漆,甩不脱,也化不开。林晚星高一暑假的开端,是被一连串猝不及防的死亡和别离砸碎的。先是奶奶,在一个清晨安静地睡了过去,再没醒来,像是秋叶落得自然而然。紧接着,爷爷在一个月后毫无征兆地追随而去,医生说大概是心碎综合征,一种过于诗意的说法,掩盖了生命被悲伤迅速掏空的残酷。老房子里骤然空荡,只剩下旧家具和积攒了半个世纪的习惯,无处安放。
葬礼的黑纱还没从门框上取下,另一场风暴已然降临。父母在压抑已久的沉默后,终于撕破了最后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争吵、指责、关于财产和未来抚养权的拉扯,像钝刀割肉,在她面前上演。他们似乎都忘了,角落里还有一个刚失去至亲、需要安抚的女儿。最终,他们用一纸离婚协议,匆忙地为这个摇摇欲坠的家画上了句号。问及林晚星跟谁时,她抬起干涩的眼睛,声音平静得吓人:“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
他们竟也同意了,或许觉得一个十六岁的女孩独自生活是天方夜谭,或许各自都有迫不及待要奔赴的新生活。他们留下了这栋位于城郊结合部、墙皮剥落的老房子,和一些勉强够维持几个月的生活费,便像退潮一样,迅速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热浪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林晚星冰封的心。她把自己关在老房子里,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过分鲜活的阳光。孤独不是突然来袭的,它是慢慢渗透的,像墙角蔓延的霉斑,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她翻遍口袋,找出仅有的二十块钱,皱巴巴的,像她此刻的人生。鬼使神差地,她走向了街角那家新开的奶茶店。橱窗里陈列着诱人的蛋糕,那是班里女生们常常讨论、眼神发亮的东西,她从未尝过。以前奶奶总说,那是闲钱买的玩意儿。现在,她花掉了身上最后的“闲钱”,买了一杯加满料的、最甜的奶茶,和一小块精致的奶油蛋糕。
回家,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有种灰尘和旧时光混合的气味。她的目光掠过客厅,最终定格在阳台角落。那里,躺着半瓶去年奶奶用来给菜地杀虫的农药,瓶身蒙着厚厚的灰,标签褪色,像一句被遗忘的诅咒。她走过去,捡起来,瓶口拧得很紧,里面浑浊的液体仿佛沉淀了所有的绝望。她把它和奶茶、蛋糕一起,放在那张斑驳的旧餐桌上,形成一种诡异而宁静的排列。
她走进卫生间,打开淋浴。热水冲刷着年轻却疲惫的躯体,蒸汽模糊了镜子,也模糊了眼泪。她洗得很仔细,仿佛要进行一场郑重的告别仪式。换上干净的旧衣服,她走到餐桌前,坐下,拧开了农药瓶盖,一股刺鼻的、带着死亡甜腥的气味弥漫开来。她平静地将一些深色液体倒进那杯琥珀色的奶茶里,用吸管缓缓搅动。色彩交融,变得浑浊不堪。她拿起杯子,冰凉的触感透过塑料壁传到掌心。
就在杯沿即将触碰到嘴唇的瞬间——
“林晚星!林晚星!在家吗?” 院门外,传来响亮又带着点鲁莽的喊声,伴随着自行车链条哗啦啦的声响和刹车片的尖锐摩擦声。
是陈野。还有他旁边那个单脚支地、坐在自行车上、身影清瘦的是沈星河。
林晚星的手猛地一抖,奶茶险些洒出来。她像做贼一样,迅速将杯子放回桌上,把农药瓶踢进桌子底下更深的阴影里,深吸一口气,走到门口,拉开一条缝。
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了眼。陈野骑在他那辆叮当乱响的二手山地车上,汗衫湿透,露出结实的胳膊,脸上是晒得健康的黝黑,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嘿!磨蹭啥呢?走,上游水闸放水了,河里鱼和螃蟹都疯了,抓它个通宵!”
沈星河则安静很多,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T恤,身形挺拔得像棵小白杨。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清澈,像落入了星子。他的车把上,挂着两个简陋的网兜和一个小水桶。
“我……我不去了。”林晚星的声音有些沙哑,她想退回自己的黑暗里。
“不去像话吗?”陈野不由分说,直接支好车子,大步走过来,一把推开虚掩的门,“瞧你憋得都快长蘑菇了!走走走,必须去!星河,把她锁上!”
沈星河果然下了车,动作利落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锁,假装要锁门。这是他们小时候常玩的把戏。
林晚星被他们挤在中间,陈野的热情像火,沈星河的安静像水,一冷一热,将她牢牢裹住。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餐桌,那杯混合着死亡气息的奶茶,在昏暗的光线下,静默无声。
“快点,磨蹭啥,天黑了就不好抓了!”陈野催促着,几乎是将她半推半攘地弄出了门。
夕阳将天空烧成绚烂的橘红色,河边的风带着水汽和青草的味道,吹散了老房子里的沉闷。林晚星被陈野和沈星河夹在中间,沿着河堤骑行。陈野在前头大呼小叫,说着不着边际的笑话,沈星河偶尔应和几句,声音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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