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东丘陵深处,一座灰瓦土墙的老屋孤零零地杵在山坳里,这便是赵予德的家。傍晚的炊烟还没来得及散尽,就被一声尖利刺耳的怒骂撕得粉碎。
“赵予德!勒件事情脱不到爪爪(这件事完不了的)!”
二嫂子,村里有名的泼辣妇人,叉着腰站在瓦房前的泥巴院坝上,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门框上。她身后跟着几个本家兄弟,个个面色不善。
“我屋虎娃儿,不可能说遭你屋公明娃儿打老斗了事(不可能让你家公明娃儿打了就白打),你给劳资等到起(你给我等着)!”
屋里,八岁的赵公明小脸紧绷,身体微微发抖,既有未消的愤怒,也有一丝后怕。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却撞上了父亲赵予德宽阔却紧绷的脊背。
赵予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走到门口,脸上堆起歉意的苦笑:“二嫂子,莫气莫气。虎娃儿的伤,不管花好多钱,我们全都赔!医药费、营养费,一分不少!”
“全都赔?”二嫂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声音拔得更高,“我告生(告诉)你赵予德,事情没得勒们(没有这么)简单!我儿现在躺床上动都动不得,大夫说骨头都裂了!你赔钱就想了事?想得美!”她狠狠剜了一眼躲在赵予德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的赵公明,那眼神像刀子。“你屋公明娃儿是妖孽投胎!下手勒们狠(这么狠)!他必须付出代价!”撂下狠话,二嫂子带着人,气冲冲地踩着泥水走了,留下满院压抑的死寂。
院门“哐当”一声关上。赵予德脸上的假笑瞬间垮塌,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他猛地转身,目光如电,死死钉在赵公明身上。那眼神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把小小的赵公明吞噬。
“小兔崽子!”赵予德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冰冷。
赵公明被这眼神吓得一哆嗦,但少年的倔强和不平让他梗着脖子:“爸,是他们先打我的!七八个人围着我,用石头砸我,骂我是没娘的野种!我……”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了赵公明的辩解,也狠狠抽碎了院子里最后一丝平静。赵予德蒲扇般的大手,带着积压的恐惧和愤怒,毫不留情地甩在儿子稚嫩的脸上。鲜红的五指印立刻浮现出来,火辣辣地疼。
“跟你说了多少回了!啊?!” 赵予德几乎是咆哮出来,额头上青筋暴跳,“你的金光不是一般人能散发出来的,那种炁相——太霸道、太显眼了!那是会招来饿狼的!你想死是不是?!想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闻着味儿过来,把你连皮带骨活生生撕碎吗?!那是催命符!是要你命的祸根!”
剧烈的疼痛和巨大的委屈瞬间淹没了赵公明。他捂着脸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不服气地瞪着父亲:“我不还手,不反抗,不用气象,现在早被他们打死了啊!你这个做爹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打死吗?!”
“你他妈还敢跟老子顶嘴!”赵予德彻底被激怒了。积压的恐惧、逃亡的阴影、对未来的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他眼睛赤红,几步冲到墙边,抄起靠在那里的一根手腕粗的顶门棍,“好!好!翅膀硬了!老子的话不管用了是吧!今天,我非让你长点记性不可!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家法如山!”
沉重的木棍带着风声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在赵公明单薄的身上。
“住手!”
一声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低喝响起。同时,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掌后发先至,精准地拍在了赵予德的后脑勺上,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扬起的胳膊僵在半空。
是爷爷赵羲灵。他一直沉默地在里屋听着,此刻终于走了出来。老人身材不高,甚至有些佝偻,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脸上刻满了岁月的风霜,唯有一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古井,此刻正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赵予德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满腔的怒火瞬间被一种更深沉的无力感取代。他缓缓放下木棍,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和绝望:“爹……你……你护着他?你知不知道他闯了多大的祸?他在众人面前显现他的金光,那种特殊的炁相……我是真的怕……”
赵羲灵没有看儿子,浑浊的目光越过院墙,投向远处暮霭沉沉的山峦,那里仿佛藏着无尽的追兵和血腥的过往。他深深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整个院子都更加昏暗了。
“唉……”老人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予德,别难为孩子了。他……终究是用了不该用的东西,暴露了不该暴露的痕迹。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他顿了顿,那看向远山的目光收回,带着一种沉重的决断,落在赵予德身上:“开始准备吧。这个地方,我们也住的够久了。该搬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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