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沙尘,在古道上肆意奔突,如同一条暴怒的黄龙,啃噬着天地间最后一点清晰。砂砾如同无数细小的箭矢,抽打着裸露的皮肤,发出簌簌的声响。十方,这小和尚,几乎被这风拧成了麻花。他弓着腰,瘦小的身子在黄蒙蒙的混沌里左摇右晃,活像个喝醉了酒的竹竿,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总疑心下一刻就要被这无形的大手掀翻在地。沉重的行囊压在他单薄的脊背上,更添了几分狼狈。
而他的师父白云禅师,却宛如浊世中的一片轻羽。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袈裟,在如此狂风中竟也服服帖帖,未染上一粒尘埃。他步履从容,足尖仿佛只是轻轻点在咆哮的黄沙之上,僧鞋鞋底沾上的浮土都少得可怜。他微微垂着眼睑,双手合十于胸前,任周遭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他自安然前行,仿佛行走在自家的禅院净地。
“师父……这风……”十方刚一张嘴,立刻被灌了满口的沙土,呛得连连咳嗽,后面的话被风撕碎,散得无影无踪。
走了不知多久,风势略缓。十方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尘,露出被蹭得有些发红的脸颊。他停下脚步,笨拙地卸下肩头那个硕大的、几乎压弯他腰的竹编行囊,从里面摸索出一个用油布裹着的小包裹。解开布结,里面哪里还有什么饭团的形状?只剩下一堆松散、干硬的米粒,彼此冷漠地堆挤着,还掺了不少硌牙的沙土。
十方皱了皱眉,似乎想抱怨一下这糟糕的伙食,但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他不再犹豫,把油布摊开些,凑到嘴边,像只饿坏了的雏鸟,就着依旧呼啸的风沙,猛地吸了一口。米粒和沙子混在一起,被他囫囵吞下,喉咙里一阵干涩的摩擦。
白云禅师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徒弟。随后,他也从自己单薄的行囊里取出一个小包,同样打开,里面也是散碎的米粒。他伸出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指,小心翼翼地从包裹里拈起几粒米,再用另一只手的手掌护着,缓缓送入口中。每一次咀嚼都缓慢而专注,仿佛在品尝无上的珍馐,那点点的沙粒,似乎也成了修行路上必然的佐料,被他无声地咽下。
风沙似乎暂时耗尽了力气,视野稍稍清晰了一些。古道前方,一块半埋入土的界碑,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哨兵,从昏黄的背景中顽强地凸显出来。那被风沙磨砺得有些模糊的碑面上,三个刀砍斧凿般的大字,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撞入眼帘——郭北县。
十方的眼睛瞬间亮了,疲惫一扫而空,兴奋地几乎要跳起来。“师父!找到了!郭北县!原来郭北县就在……”他激动地转过身,朝着师父,又猛地转向那界碑,伸出手臂,指尖在混沌的空气里急切地来回指点,“这边呢?不对……还是那边呢?”他像个迷路的孩子,手臂在空中毫无章法地挥舞着,东南西北似乎都成了可疑的目标。他急切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嘴里念念有词,“地图,地图……”
终于,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折叠得皱巴巴、边缘磨损的粗纸地图。他如获至宝,双手用力一抖,试图将它展开。然而,就在这纸页哗啦作响、刚刚露出墨线的刹那,一股刁钻的旋风猛地从侧面扑来,像一只无形的手,精准而凶狠地攥住了那脆弱的纸张。
“哎呀!”十方只觉手中一轻,眼睁睁看着那张寄托着方向的地图,如同断了线的纸鸢,打着旋儿,倏忽间便被那黄风裹挟着,朝着古道旁一片稀疏的、在风沙中簌簌发抖的灌木丛飞掠而去。
“喂喂!飞走了!我的地图!”十方急得声音都变了调,哪里还顾得上师父,拔腿就追。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进那片枯黄的灌木丛,身影瞬间被低矮的枝条和飞扬的尘土吞没大半。只听见他焦急的呼喊和枝条被拨动折断的噼啪声断断续续地传来:“飞到哪里去了?……我的地图!……哎哟!”伴随着一声闷响,显然是绊倒了。
界碑旁,风沙依旧盘旋。白云禅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投向徒弟消失的灌木丛方向。他那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上,无悲无喜,如同古井深潭。他微微侧身,目光落在十方刚才卸下的那个巨大行囊上。行囊外侧,紧贴着十方后背的位置,另一张折叠整齐、质地稍好的地图,正稳稳地贴在那里,一个角被行囊的带子无意中压住,在风中微微颤动,却始终不曾飞走。
白云禅师伸出手,动作轻巧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无声无息地将那张地图揭了下来。他展开地图,枯槁的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一个点上,指尖沉稳地敲了敲。
十方终于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头发上沾满枯叶和草屑,脸上蹭了几道黑灰,手上空空如也,地图早没了踪影,只剩下满脸的懊丧和茫然。
“向西。”白云禅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风声,落进十方的耳朵里。他将地图递给呆立当场的徒弟,手指明确地指向地图上的路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