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远的家，成了一个新的、更加令人不安的“犯罪现场”。没有血迹，没有暴力痕迹，没有财物丢失，甚至没有留下任何证明他曾在此生活的生物信息。它干净得像一个刚刚交付的精装样板间，唯独缺少了那个本应存在的“人”。
这种“缺失”本身，构成了最毛骨悚然的证据。
技术队在屋内进行了最彻底的勘查，结果令人沮丧。灰尘分布均匀，空气中连常见的皮屑、毛发都近乎绝迹。监控探头（包括社区和电梯）在过去七十二小时内的记录，凡是可能拍到张明远影像的片段，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难以解释的数据损坏或时间戳混乱，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抹去了他存在的视觉证据。
更诡异的是邻居们的记忆。他们能说出张明远的名字，记得他的大致样貌和退休教师的身份，但关于他最近几天的具体行踪、穿着、甚至与他有过怎样的对话，记忆都变得模糊不清，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这种记忆的模糊化，并非粗暴的清除，而是一种精细的、针对性的“淡化”处理。
“存在性抹除。”高岚教授在分析了所有数据后，给出了一个令人心悸的术语，“这不是简单的杀人藏尸。这是从物理痕迹、电子记录、乃至社会认知层面，将一个‘存在’精准地、彻底地‘删除’。吴镜玄在演示一种……**对‘信息实体’的终极操控**。”
陈启坐在分析室里，听着高岚的分析，右眼盯着屏幕上张明远家那过于整洁的空旷房间照片。他的左眼感知中，那个远方的“空洞”依旧稳定地存在着，像一个完美的、散发着虚无气息的坐标。
他能“感觉”到，那“空洞”并非绝对的“无”。在那片被抹除的“生机场”中央，残留着一种极其稀薄、却异常坚韧的“东西”——不是能量，不是物质，更像是一种……**被强行剥离后留下的“存在惯性”的余烬**，或者说，是现实世界对于这个“缺失”的、尚未完全适应的“排斥感”。
这感觉极其微妙，若非他这种独特的感知方式，根本无法察觉。
“我能……‘感觉’到那里还有点东西，”陈启尝试向李静描述，“不是张明远本人，是……他‘曾经存在’这件事，留下的……**凹痕**？很淡，但还在。”
李静立刻将陈启的描述记录下来，并尝试与物理勘查结果进行交叉比对。他们在那个“空洞”对应的物理位置——张明远家客厅沙发通常摆放的位置——进行了纳米级的环境参数扫描，果然发现了一些难以解释的微观物理常数波动，以及空间曲率的极其细微的异常。
这些发现无法直接证明什么，却从科学层面佐证了陈启感知到的“异常”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这不是孤立事件呢？”王刚脸色阴沉地提出了最关键的问题，“如果他不是在展示，而是在……**批量测试**？”
这个可能性让所有人不寒而栗。
陈启闭上了右眼，再次将左眼的感知力如同渔网般撒向更广阔的城市“生机场”。这一次，他不再寻找转瞬即逝的异样，而是刻意去寻找那种类似的、稳定的、“被擦除”后留下的“空洞感”。
这是一个极其耗费心力的过程。城市的“生机场”庞大而嘈杂，无数生命的波动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混沌的背景。寻找一个特定的、微弱的“空洞”，如同在沸腾的粥里寻找一粒特定的沙子。
汗水再次从他额角渗出，左眼的钝痛也开始加剧。但他强迫自己坚持下去，感知的触须一遍遍扫过城市的各个区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就在他的精神力快要再次透支时——
找到了！
又一个！
在城市的东北方向，距离张明远家大约十公里的另一个居民区，一个同样微弱、同样规整、散发着同样虚无气息的“空洞”，出现在他的感知图景中！
紧接着，是第三个！在西区！
第四个……
陈启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脸色变得惨白。他猛地睁开右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不止一个……”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恐惧，“还有很多……分散在城市不同地方……像……像是棋盘上被吃掉的棋子……”
他挣扎着拿起电子笔，在城市地图上，凭着感知到的方位，颤巍巍地标记下一个个点。
李静快速将这些点录入系统。随着标记的增多，一个模糊的、却令人脊背发凉的“图案”开始显现——这些“存在性空洞”并非随机分布，它们似乎隐隐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覆盖了整个城市的能量回路或者信息网络的……“节点”**？！
吴镜玄不是在随机抹除无关紧要的个体。
他是在以这些被抹除的“存在”为代价，在城市这张巨大的画布上，**绘制一个前所未有的、以“虚无”为墨的“法阵”**！
他所谓的“真正的重构”，难道就是要用这种方式，将整个城市，连同其中无数的生命，都变成他可以进行“调试”的……**程序背景**？！
分析室内，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陈启粗重的喘息声，和笔尖在触摸屏上划过的、标注着死亡与虚无的沙沙声。
每一个被标记的点，都代表着一个像张明远一样，被悄无声息地从世界上“删除”的人。他们是谁？他们为何被选中？他们的“消失”在这个庞大的“虚无法阵”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无人知晓。
他们只是刚刚意识到，这场镜像的交锋，已经悄然进入了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更加黑暗和绝望的维度。
陈启标记完最后一个感知到的点，虚脱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失明的左眼仿佛也在凝视着那片由同类的“不存在”所勾勒出的、冰冷而庞大的阴影。
吴镜玄的棋局，已然铺开。
而他们，甚至连棋盘的全貌，都尚未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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