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暗流与“试用”反馈
那几块承载着赵祯多重试探的“御制”香皂，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悄无声息地被送往太后宫殿和几位辅政大臣的府邸。没有隆重的仪式，只有内侍一句轻描淡写的“此乃陛下格物偶得，聊表心意，请贵人试用”，便完成了传递。
赵祯表面平静，内心却时刻关注着各方的反应。这不仅仅是对香皂本身的反馈，更是对朝廷顶层权力圈层风向的一次窥探。
最先传回动静的，是宰相吕夷简府上。据陈忠和打听来的消息，吕相公收到香皂后，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将其置于书房一角，未置一词。其府中下人亦无人敢议论此事。吕夷简是老成持重的政坛常青树，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态度——既不鼓励，也不反对，静观其变。赵祯将其解读为“谨慎观望型”。
接着是参知政事（副相）宋绶府上。宋绶是文学之士，性情相对疏朗。他收到香皂后，颇觉新奇，当晚沐浴时便试用了一番。据说其夫人对那细腻的泡沫和持久的桂花清香赞不绝口，宋绶本人虽未公开评价，但在次日与友人的闲谈中，却隐约提及“陛下少年心性，于格物一道，确有几分天趣”。这算是比较积极的信号，被赵祯标记为“乐见其成型”。
而另一位以耿介闻名的枢密副使，则对此反应冷淡，甚至对其子抱怨了一句“人主当究心经史，留意戎政，此等奇巧之物，非正道也”，虽未公开上书，但不满之意已然流露。这属于“明确排斥型”。
最让赵祯在意的，自然是太后刘娥的反应。
慈元殿那边，最初几日毫无动静。香皂送去后，如同石沉大海。这反而让赵祯有些忐忑。以太后掌控一切的风格，不可能不关注此事。
直到五日后，太后宫中的一名女官来到福宁殿，代太后传话，语气平和：“太后娘娘让奴婢回禀官家，官家所献香皂，娘娘已试用，香气清雅，洁面沐浴后确有清爽之感。娘娘说，官家潜心格物，能于古籍中发掘此等便民小物，心思灵巧，值得嘉许。望官家持之以恒，于学问上更进一步。”
话说的很漂亮，是鼓励和肯定。但赵祯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便民小物”、“心思灵巧”、“于学问上更进一步”。
这看似褒奖的背后，是一种定性和限制。太后在巧妙地给赵祯的“格物”划定范围：你可以研究这些无关痛痒、或许能惠及百姓的“小发明”，这显得你聪明且有仁心，但你的主要精力，必须放在“学问”（即经史子集和帝王之道）上。她认可了香皂的实用性，但将其定位在“巧物”层面，并未将其与“治国大道”相联系，从而消解了其可能带来的政治意义。
这与他预想中最好的结果（引起重视甚至询问制法）有差距，但也不算最坏（直接被斥责为玩物丧志）。太后用一种四平八稳的态度，将这件事的影响控制在了“皇帝个人兴趣爱好”的范畴内。
赵祯恭敬地回应：“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送走女官，他坐在书案前，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太后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这位政治家的手腕，确实高明。不过，他的目的已经部分达到。至少，他“格物”的行为得到了最高统治者的口头认可，这为他后续的一些小动作提供了保护伞。
而且，通过这次“试用”，他也大致摸清了顶层几位大佬的态度光谱。这为他未来如何与不同派系的人打交道，提供了宝贵的参考。
香皂之事，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他吩咐兰儿，继续在小院中秘密改进工艺，尝试不同配方，并开始小批量制作，所有成品都严格登记入库，由他和兰儿亲自掌管。这既是为了积累技术经验，也是为了储备一些“资源”，或许未来能用上。
他的注意力，再次回到了朝堂和他的“星火名单”上。
每日视朝，他听得更加认真，不仅仅听内容，更听语气，听弦外之音，观察官员之间的微妙互动。他那个无形的名单上，名字和标签越来越多，关系网络也逐渐清晰。
他发现，范仲淹虽然职位不算最高，但在一些中低级官员和士子中，威望颇高，隐隐是“忧国忧民、希冀变革”一派的核心人物。而司马光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同样重视礼法规制的年轻官员。
朝堂之下，暗流涌动。各种关于边防、财政、吏治的争论，在经筵、在私下聚会中，时有发生。
这一日，一份关于淮南地区春季蚕丝收成不及往年的奏章，在朝会上被提及。负责此事的官员照例说了一番“天气偶有异常”、“已督促地方尽力补救”的套话。
赵祯听着，心中却是一动。他前世对经济史略有涉猎，知道丝绸是宋朝的重要财政来源和出口物资。蚕丝减产，看似只是一地之事，但会不会影响到整个丝绸产业链？进而影响到朝廷的税收和对外贸易？
他下意识地想去摸袖中的“小抄”，才想起今天没准备这个议题。他只好努力回忆奏章中的模糊描述，试图抓住关键。但信息太少，他难以做出准确判断。
一种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他空有超越时代的见识和分析方法，却困于这低效、模糊的信息牢笼之中。
下朝后，他回到福宁殿，心情有些沉闷。陈忠和见状，小心翼翼地上前禀报：“官家，您之前让老奴留意的，那个因‘词语尘下’屡试不第的柳三变……有消息了。”
“哦？他怎么了？”赵祯暂时从朝务的烦闷中抽离出来。
陈忠和脸上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低声道：“他……他前几日在汴河边的烟雨楼上，醉酒后填了一首新词，其中……其中竟有‘愿抬举，恁便成千古’、‘定然是神仙侣’等句，隐隐……隐隐有影射宫闱、亵渎圣聪之意……如今已在市井传开，据说，已有御史风闻，准备上疏弹劾其‘大不敬’之罪！”
赵祯闻言，瞳孔微微一缩。柳永这下，可是捅了个马蜂窝！这已不是科举失意的问题，而是可能掉脑袋的大罪！他这颗刚刚列入名单的“文化之星”，难道就要如此陨落？还是说，这背后……另有什么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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