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帐内,油灯的光芒将江蓠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投在帐篷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刚刚听完亲兵队长赵霆的低声禀报,帐内一片沉寂。
江蓠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木案边缘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这让他陷入了思考。
赵霆垂手肃立,不敢打扰。
“焚烧污物……沸水洗布……强调洗手……”
这套方案,听起来依旧琐碎、耗费,甚至有些妇人之仁的洁癖感,与战场上大刀阔斧、讲究效率的风格格格不入。
若在平时,有下属提出这等耗费资源却效果未知的建议,他多半会斥为荒唐,不予采纳。
但眼下非同平日。
赵霆的汇报里,提到了几个细节:苏芷在提出建议前,默默观察并参与了重伤员的护理,亲手处理污秽。
她陈述理由时,重点强调了阻止时疫流行和降低非战斗减员。
黄芪老军医在权衡后,说出了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的话。
黄芪此人,江蓠是了解的。
医术精湛,性格耿直,在军中威望甚高,绝非阿谀奉承或轻易被蛊惑之辈。
他能表态支持,说明苏芷的方案,至少从医理上看,有其内在的逻辑。
另一方面,军中的实际情况也确实到了不容乐观的地步。
伤兵营的哀嚎日夜不绝,伤亡数字每日都在增加。
药材补给线被敌军骚扰,迟迟不到,眼看就要弹尽粮绝。
若真如苏芷所言,能通过这套防秽之法,稳住伤情,减少后续死亡,无疑是对军心士气和有生力量的巨大支持。
这已经超越了单纯的医术范畴,触及了军队战斗力的根本。
降低非战斗减员……
这一点,精准地戳中了江蓠作为主帅最敏感的神经。
每一个训练有素的老兵都是宝贵的财富,死在冲锋的路上是军人的归宿,但死在伤兵营的污秽和病痛中,则是莫大的损失和浪费。
风险与收益,在他脑中急速权衡。
风险在于,苏芷来历不明,其最终目的未知,此举可能是为了获取信任、麻痹众人,甚至暗中实施更阴险的计划。
方案本身耗费本已紧张的柴薪和人力,若无效,便是雪上加霜。
可能引起部分将士不解和抵触,认为主将听信妖言,扰乱军心。
收益在于,若方案有效,可立即挽救大量伤员性命,稳定军心,保持战斗力。
可借此机会进一步观察苏芷,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她的真实意图和能力,会在具体执行中暴露得更充分。
即使方案部分有效,也能积累经验,为日后改善军中医疗条件提供参考。
更重要的是,江蓠有一种直觉。
苏芷此人,看似柔弱,眼神深处却有一股执着劲。
她提出这套方案时,并非夸夸其谈,而是基于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似乎自成体系的道理。
死马当活马医……
一个略带自嘲的念头划过江蓠的心头。
即便最后证明她是错的,最坏的结果也不会比现在更差。但若她是对的……
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下。
江蓠抬起眼,目光恢复了一贯的冷冽和决断。
他看向赵霆,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波澜:
“传令王焕,按苏芷所求,予其便利,准其试行。
然,需严加监控,其一举一动,所耗物资,伤员反应,事无巨细,每日一报。
另告知黄芪老军医,请其从旁协助并监督,若有任何不妥,可随时叫停,无需请示。”
“是,将军!”赵霆领命。
“还有,”江蓠补充道,眼神锐利,“加派暗哨,盯紧伤兵营外围,若有任何异常动静,或此女有传递消息之嫌,格杀勿论。”
“末将明白!”
赵霆退下后,江蓠再次将目光投向案头的地图。
他端起桌上早已冰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苦涩的滋味在口中蔓延,如同此刻边关的局势,以及他心中那份沉重的决断。
与此同时,伤兵营内,得到王焕正式首肯的苏芷,来不及喜悦,立刻投入了紧张的工作中。
她将那五名辅兵分成两组,一组负责立即清理和焚烧堆积的污秽垫草、脏布。
另一组则负责搭建简易的清洗晾晒区,架起大锅烧水。
她亲自示范如何用沸水浸泡布条,如何搓洗,如何在日光下晾晒。她反复向辅兵和周围好奇观望的士兵解释这样做的目的。
除病气,保护弟兄。
她的动作麻利,指令清晰,虽然身体疲惫,但眼神中却焕发出一种专注的光彩。
黄芪老军医也在一旁默默观察,不时提出一些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苏芷都尽力解答或调整方案。
王焕则板着脸,监督着物资的使用,确保不会造成浪费。
伤兵营里第一次出现了与往日不同的忙碌景象。
虽然许多士兵依旧抱着怀疑的态度,但改变,确实在苏芷的推动下,艰难地开始了。
苏芷知道,她赢得了第一阶段的许可,但真正的效果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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