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伤兵营外无声的并肩同行后,苏芷敏锐地察觉到,江蓠那每隔两三日便来小院“复诊”的惯例,似乎有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变化。
他依旧会来,依旧会寻些由头,但停留的时间,总在不经意间被拉长。
有时是就着《本草新编》的某个细节多问几句,有时是看似随意地提及关内某位将领的旧疾,征询她的看法,有时,甚至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看她整理药材标本或伏案书写,直到夜色深沉,才起身离去。
那目光,也不再是纯粹的审视或探究,而是多了几分沉静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流连。
苏芷心中那根被拨动的弦,震颤得愈发清晰。
她依旧保持着医者的专业与冷静,为他行针、推拿、开方,但那份刻意维持的距离感,却在一次次延长的独处与日渐加深的默契中,悄然消融。
这夜,江蓠来得比平日稍晚。他踏入小院时,身上还带着校场夜训后的尘土气息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苏芷刚整理完一批新采集的草药数据,正站在院中那片试验田边,就着廊下灯笼的光,查看一株改良品种止血草的长势。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四目相对,他玄色的身影立在院门口,背后是泼墨般浓稠的夜空,繁星初现,闪烁着清冷的光。
“将军。”她放下手中的小铲,迎上前一步。
江蓠的目光在她沾了些泥土的手指上掠过,又移到她被灯笼暖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
“今日……腿伤处似又有些紧绷。”他寻了个惯用的理由,声音比往常更低沉几分。
苏芷心领神会,侧身将他让进外间。“将军请坐,容我看看。”
净手,取针囊,点燃酒精灯消毒银针。一套流程苏芷早已烂熟于心。
她在他面前蹲下,卷起他的裤管,露出那道淡粉色的疤痕。
指尖按上他小腿的肌肉,感受着其下的张力。
“确是有些劳损。”
她诊断道,语气平稳,“连日操练,将军还需多注意歇息。”
江蓠没有应声,只是垂眸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在自己腿上游走,那微凉的触感,却仿佛带着火星,一路燎原,灼烧着他的感知。
行针时,室内一片寂静。
银针微颤,带来酸胀的针感。
江蓠闭着眼,眉心微蹙,并非因为疼痛,而是在对抗着内心某种汹涌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情绪。
他能清晰地听到她清浅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混合了草药与墨香的、独特而令人心安的气息。
这一次,他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又格外迅疾。
起针后,苏芷照例取来药油,为他推拿活血。
她的掌心温热,力道恰到好处,揉按着他紧绷的筋肉。
药油的辛辣气息弥漫开来,与她的气息交织。
就在她专注于手下动作时,一直沉默的江蓠,忽然低低地开口,声音沙哑,打破了这刻意维持的宁静:
“苏芷。”
他唤她的名字,没有后缀,没有称谓,只是这两个字,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
苏芷手上的动作一顿,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抬起头,撞进他不知何时已然睁开的、深邃如渊的眼眸里。
那里面翻涌着太多她看不懂,却又仿佛能感受到的情绪——挣扎、克制、以及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嗯?”
她勉强维持着镇定,发出一个单音,手下无意识地放缓了动作。
江蓠的目光牢牢锁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芷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寂静的室内无限放大。
终于,他再次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若你愿留在此处,”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苏芷从未听过的、近乎脆弱却又无比强大的力量,
“留在云霞关,”
“留在……我身边。”
他顿了顿,那双惯常冷厉的眸子里,此刻竟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以及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
“只要我在一日,”
“必倾我所能,护你周全。”
“无论……你来自何方。”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气音吐出,却像一道惊雷,炸响在苏芷的耳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苏芷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不容错辩的认真与承诺,看着他冷硬面容下泄露出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她手中的动作完全停了下来,指尖还停留在他小腿温热的皮肤上,那温度却仿佛顺着指尖的神经,一路灼烧到了她的心底,点燃了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
倾其所有,护她周全。
无论来自何方。
他知道了。
他一直都知道她的不同,她的秘密。
他没有追问,没有恐惧,甚至在此刻,给出了这样一个超越了他身份、超越了这时代规则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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