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与苏芷之间的冷战,如同在云霞关上空凝结的一片低气压云层,虽无雷鸣电闪,却让关内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这股紧绷感,在伤兵营中,尤其是在那些病情复杂、需要持续治疗的伤员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和残酷。
主营区与隔离区在名义上被江蓠的命令划分开来,由凌霜与苏芷分别主导。然而,伤病的界限却并非如此分明。主营区的伤员,可能因护理不当或自身抵抗力下降而出现感染化脓,症状与隔离区那些受毒素侵蚀的伤患初期表现有相似之处;而隔离区一些病情稳定、毒素清除大半的伤员,后续的调理恢复,又恰恰是凌霜所擅长的领域。
这就使得许多伤员,尤其是那些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对自身安危格外敏感的老兵,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充满焦虑的“抉择”困境。
这日,伤兵营内,一名唤作李老栓的老兵便面临着这样的难题。李老栓年近五旬,是军中的老兵,前些时日巡边时不小心跌入山涧,左腿被尖锐岩石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长口子。起初在主营区由凌霜诊治,用了金疮药和内服汤剂,伤口愈合尚可。但几日前,伤口周围突然红肿热痛起来,开始流出黄稠的脓液,人也发起了低烧。
凌霜查看后,诊断为“余毒未清,湿热下注”,调整了方药,加强了清热解毒、活血排脓的力度,并再次施以金针,疏导经络。她的话语温和而充满自信,安抚李老栓说此乃愈合过程中的常见反复,按方调理,假以时日,必能痊愈。李老栓对凌霜的药王谷身份十分信服,起初也是安心接受治疗。
然而,连续服药两日,灌下数碗苦汤药,腿上的红肿非但未消,疼痛反而加剧,脓液也愈发增多,甚至带上了隐隐的腥臭味。李老栓躺在病榻上,看着自己那条日渐肿胀、疼痛钻心的腿,听着同帐其他伤兵偶尔提及隔离区那边苏姑娘用“奇药”、“手术”救回不少垂危弟兄的传闻,心里开始七上八下,如同有十五个吊桶打水。
“老栓哥,你这腿……我看着有点悬啊。”旁边一个伤势较轻的年轻士卒压低声音道,“我听说隔离区那边好几个伤口烂得厉害的,都是让苏姑娘给剜掉烂肉,撒上她那特制的白药粉,才止住溃烂的!虽然过程吓人了点,但好歹命保住了!你要不要……跟凌姑娘说说,请苏姑娘也来看看?”
李老栓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挣扎。他信任凌姑娘,敬重药王谷的传承,那套温和调理的法子听起来也更符合他这老身子骨。可这疼痛和不断恶化的伤口又是实实在在的!凌姑娘的法子好是好,但……是不是太慢了?苏姑娘的法子听说立竿见影,可是……那“剜肉”听起来就骇人,会不会更伤元气?
这种犹豫和恐惧,不仅仅存在于李老栓一人心中。主营区内,不少病情出现反复或迁延不愈的伤兵,都在私下里交头接耳,比较着两位医娘的法子。
“凌姑娘的法子稳妥,重在调理根本,就是慢了点……”
“苏姑娘的法子猛是猛,见效快啊!王五那肚子都快烂穿了,不也让苏姑娘给救回来了?”
“可苏姑娘那药粉,听说来历不明,谁知道有没有后患?”
“命都快没了,还管什么后患?先保住命再说!”
“唉,要是两位姑娘的法子能合起来用就好了……”
这些议论,如同细微的波纹,在伤兵营中扩散,最终也传到了凌霜和苏芷的耳中。
凌霜巡诊时,能清晰地感受到一些伤兵目光中的犹疑和欲言又止。当她在为李老栓换药,看到他因强忍疼痛而扭曲的脸庞和那双写满恳求与不安的眼睛时,她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她对自己的医术有信心,坚信只要辨证准确,药方对症,假以时日,李老栓的腿定能好转。可伤兵的痛苦和恐惧也是真实的。他们不懂什么阴阳五行、君臣佐使,他们只想知道,如何才能最快地摆脱痛苦,保住性命。
而苏芷那边,偶尔也会有隔离区病情稳定的伤兵,被转到主营区进行后续调理。当他们接受凌霜那套细致但缓慢的针灸和汤药时,也会有人私下抱怨,怀念苏姑娘那“药到病除”的爽利。甚至有人壮着胆子问凌霜,能否也用点苏姑娘的那种“白药粉”来加快愈合。每当此时,凌霜总是抿紧嘴唇,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解释,言明两种理念不同,不可混用,但其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黯然与冷意,却难以完全掩饰。
李老栓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在又一个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入眠的夜晚后,他趁着凌霜巡诊完毕离开的间隙,央求同帐的兄弟搀扶着,一瘸一拐地找到了正在药房外与黄芪商议事情的苏芷。
“苏……苏姑娘……”李老栓声音沙哑,带着卑微的恳求,“俺这腿……凌姑娘治了有些日子了,不见好,反而……反而更疼了。求您……求您给俺看看吧!用您那法子……俺不怕疼!只要能保住这条腿,咋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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