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浸染着云霞关。白日里比试区域残留的紧张气息尚未完全消散,随着夜幕降临,渐渐被一种更为深沉复杂的静默所取代。凌霜所居的小院内,烛火摇曳,却照不亮她眉宇间凝结的浓重阴霾。
赵铁柱最终被苏芷以那套她曾极力反对的“清创之术”从鬼门关暂时拉了回来。人是活下来了,那条腿也勉强保住,但过程之惊心动魄,结果之与她预期相悖,无不化作一根根无形的尖刺,深深扎入凌霜的心头。挫败感并未因伤患的得救而有丝毫消减,反而因这“被对手所救”的事实,变得更加尖锐难忍。
她独自坐在窗前,白日里苏芷那利落果决的身影、那些闪着寒光的奇特器械、以及赵铁柱术后虽虚弱却明显摆脱了腐毒折磨的模样,不受控制地在脑海中反复闪现。与之交织的,是自己数日来殚精竭虑却徒劳无功的疲惫,是那日益浓郁的腐臭气息,是赵铁柱眼中曾流露出的绝望。
“为何……为何会如此?”她低声自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空洞。药王谷典籍浩瀚如海,她自幼沉浸其中,自认深得精髓,以往应对各类疑难杂症也从未失手。为何偏偏在此地,面对这等恶疮,她那些精妙的方剂、神妙的金针,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难道真如苏芷所言,有些“毒”,有些“病”,需要那般……近乎残忍的直接手段,才能遏制?
这个认知,与她近二十年来所建立起的医学世界格格不入,充满了颠覆与不适。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仿佛站在了熟悉的道路尽头,前方却是迷雾重重,不知该往何处去。
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抑制的冲动,在她心底滋生——她想再去看看,看看那个让她一败涂地的“药庐”,看看那些她无法理解的瓶瓶罐罐,甚至……她想再问问那个行事古怪的女子,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感到惊愕。白日里才因恳求对方出手而尊严扫地,此刻却要主动寻上门去?这无异于将她残存的骄傲放在地上再次摩擦。
然而,那股对未知答案的渴求,对自身道路的怀疑,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理智。最终,求知欲与那股不服输的倔强,压倒了她那备受打击的自尊。
她起身,没有惊动侍女,只披了一件素色的斗篷,悄然推开院门,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药房,或者说苏芷专用的那间“药研帐”,在夜色中依旧亮着灯。远远望去,像是一座孤独的灯塔。越是靠近,空气中那股混杂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便愈发清晰——草药的清苦,某种类似醋液的酸涩,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于矿石燃烧后的烟火气。
凌霜的脚步在帐外不远处停下,心中天人交战。帐帘并未完全放下,她能隐约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以及那些在灯火下反射着幽光的琉璃器皿。
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帐内传来了苏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却并非对她而言:“……这批提取液的纯度还是不够,杂质太多,会影响药效甚至产生毒性。记录一下,明日尝试调整水温和过滤的层数……还有,三号伤员换药后体温略有反复,需加大‘雪色粉’的剂量,密切观察……”
她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协助的护理员交代。语气专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
凌霜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再起。她听得懂苏芷是在总结今日的得失,规划明日的步骤,那种严谨到近乎苛刻的态度,与她印象中那个“离经叛道”、“行事乖张”的女子形象,似乎有些……对不上号。
她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缓步走到了帐帘前。
“苏姑娘。”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
帐内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后,苏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手中还拿着一个未放下的琉璃瓶,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和疑惑。灯火映照下,她眼下的乌青比白日里更加明显,显然又是在熬夜。
“凌姑娘?”苏芷显然没料到凌霜会在此刻出现,尤其还是独自一人,“你……有事?是赵老伯的情况有变?”她下意识地以为是与伤员相关。
“不,他情况尚稳。”凌霜摇了摇头,目光越过苏芷的肩膀,投向帐内那些琳琅满目、在她看来稀奇古怪的物件,“我……只是想来看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
苏芷愣了一下,侧身让开:“请进。”
凌霜迈步走入帐中。与白日里匆匆一瞥不同,此刻她得以细细打量这个被她视为“混乱之源”的地方。各种形状的琉璃器皿、陶罐、铜器杂乱却似乎又有某种内在秩序地摆放着。一些器皿中还盛放着颜色各异的液体,有的清澈,有的浑浊,有的还在微微冒着气泡。空气中弥漫的气味也更加复杂浓郁。长条木案上摊开着许多麻纸,上面画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和线条,还有密密麻麻的小字记录。
这一切,都与药王谷那药香纯粹、器具规整的景象截然不同,充满了野性、探索与……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严谨的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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