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阳光透过营帐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斑。凌霜依旧坐在案前,那封来自京城的信笺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心头,每一个字都反复灼烧着她的思绪。帐外的喧嚣——士兵操练的呼喝、马蹄踏过土地的闷响、工匠修补器械的叮当声——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枯坐下去。她是药王谷的传人,是云霞关的医官,更是大将军江蓠的妹妹。她有自己的职责,有必须面对的人和事。
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激烈的挣扎已被强行压下,只余下一片看似平静无波的深潭,只是潭水之下,暗流汹涌,寒意刺骨。她将信笺仔细折好,收入一个上了锁的小匣中,仿佛要将那些扰人的话语也一并封存。然后,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略微褶皱的衣裙,深吸一口气,掀帘走了出去。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了下眼,脚步却不停,径直朝着伤兵营的方向走去。姿态依旧挺拔,步履依旧沉稳,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那下颌微抬的弧度,都维持着药王谷传人固有的清傲。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踏出,都像是在冰面上行走,小心翼翼,维持着那脆弱的平衡,生怕一个不慎,便坠入万丈深渊。
伤兵营内,气息混杂。草药味、血腥气、还有士兵们压抑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凌霜甫一踏入,目光便习惯性地先扫过自己负责的区域,确认伤患情况。然而,眼角的余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了营帐的另一侧。
苏芷果然在那里。
她正蹲在一个伤兵的床榻前,低头专注地检查着伤口。晨光勾勒出她侧脸的轮廓,神情平静而认真。旁边一个小药童递上干净的棉纱和药膏,她接过的动作熟练而自然。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一样,她沉浸在她的“工作”中,似乎昨夜那场短暂的交流,并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特殊的印记。
凌霜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细微却清晰。她迅速收回目光,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伤患身上。她走到一个因刀伤发热的士兵床前,伸手探向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她凝神诊脉,脉象浮数而有力,是邪热内蕴之兆。
“伤口可有红肿加剧?疼痛是否难以忍受?”她开口询问,声音是一贯的清冷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
那士兵忍着不适,恭敬地回答:“回凌姑娘,伤口处是又红又肿,碰一下就钻心地疼……”
凌霜点了点头,取过银针,准备为其施针泄热。她的手法精准,落针稳而快,展现着药王谷扎实的功底。然而,在进行这一切的时候,她的一部分心神,却像是不受控制的游丝,悄然飘向了苏芷所在的方向。
她听到苏芷正在对另一个伤兵说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线必须拆了,伤口内部有积液,若不引出,还会反复发热。会有些疼,你忍耐一下。”
然后是轻微的、利落的剪断缝合线的声音,以及伤兵压抑的抽气声。
凌霜下针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拆线……引流……这些词汇,以及其背后代表的处理方式,与她所学截然不同。若是以前,她定会在心中嗤之以鼻,认为这是粗暴干预,有违人体自然愈合之理。可此刻,听着苏芷那冷静的指令,想着赵铁柱那险些因“自然愈合”而丧命的伤口,她竟无法立刻生出全然的否定。
这种认知上的动摇,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与……恐慌。
她强迫自己凝神,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银针上。可思绪却如同脱缰的野马。姐姐信中的话语再次回响——“看似‘有效’却根基不正”、“动摇军心”、“损及英名”……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枷锁,让她刚刚有所松动的心防再次加固。
是啊,苏芷的方法再奇效,终究是旁门左道,不合正统。自己身为药王谷传人,若与之过从甚密,甚至流露出认可之意,旁人会如何看待药王谷?哥哥(江蓠)的声誉,是否会因此受到牵连?
一种沉重的负罪感攫住了她。仿佛她昨夜那一瞬间的动摇,今晨那一次短暂的交流,已然是一种背叛。
当她在伤兵营中穿梭,为不同伤患诊治时,她刻意避开了与苏芷有任何眼神接触的机会。若是不得不路过苏芷正在处理伤患的区域,她便目不斜视,步履加快,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显得疏离。
有药童按照苏芷之前推广的法子,端着用沸水煮过、又在烈酒中浸泡过的器械经过她身边,她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并未如往常那般可能出言纠正或质疑,但也没有任何表示认可的迹象。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寻常物件。
这种刻意的、冰冷的沉默,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她与苏芷之间。昨日那短暂缓和的气氛,如同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流冻结,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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