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的手僵在半空,看着曦滢挺直脊背走向内室的背影,喉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絮,连呼吸都带着疼。
他缓缓看向手里的信纸,指腹一遍遍摩挲着 二字,墨迹洇透纸背。
廊下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脚边,恍惚间竟像是福灵安出征时,马蹄扬起的烟尘。
比起其他人的伤心,傅恒心里还有后悔,夏季本就是滇南瘴气最盛的时节,主帅也并不会出兵,福灵安本来是打算借此机会回京汇报情况的,但是乾隆和他都觉得福灵安不该回来。
傅恒更是写了家信训斥教育。
若非如此,本来都已经走到贵州的福灵安不会重返云南,更不会永远留在那片湿热的丛林里。
不知道福灵安临死之前是否对他的训斥耿耿于怀,否则明瑞的家信里为何会特别提及福灵安并未玷污家训。
他的魂魄会不会滞留在那里?
他咽气之前,会想回来吗?
不知什么时候,放在桌上的青蒿素的瓷瓶滚落地面,白花花的粉末撒了一地。
曦滢盯着那些粉末出神,忽然想起临行前亲手将药瓶塞进福灵安的行囊,反复叮嘱 留一份给自己,如今却成了最锋利的嘲讽。
情感上像是接收不良一样钝钝的,人有点麻,似乎没什么感觉。
伤心是有的,挫败是有的,懊恼也是有的,但是有多少,这很难说。
曦滢几辈子,天上地下,除了通不过的考试,从未经受过挫折。
她自认为该做的都做了,但福灵安依旧死了。
其实想想福灵安的命运很有自己修出来的命簿的风格,看似给他了许多分叉的脉络,实际上却并非如此,所有的选择都会铁石心肠的殊途同归。
美其名曰,是命运带他们走到了那里。
而大师傅修的命簿则不然,祂修的命簿,脉络虽有殊途同归,也会酌情留下些改变命运的支流,那是祂给人留下的一线生机。
曦滢开始反省自己积年修的人机感拉满的命簿。
她今天好像要参悟了。
神魂的波动影响了身体,心口猛地一阵剧痛,她忍不住弯下腰,一口鲜血猝不及防地从口中喷出,溅在素色的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吐血了啊?曦滢后知后觉,当神仙的时候餐风饮露,万事不萦于心,不可能有这样鲜活的感受。
脑子陷入思考,曦滢捡地上的碎瓷片的动作没停,指尖被割破了也浑然不觉。
额娘! 福澜的哭喊声撞开房门,小姑娘一手紧紧扶着几乎要瘫软在地的云书,看到地上的碎瓷、散落的药粉,还有曦滢唇边和衣襟上刺目的红,吓得不轻,您怎么了额娘?是不是哪里疼?
云书的身子晃了晃,脸色白得像张薄纸,她望着曦滢,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溢出,像只受伤的小兽。
福康安紧随其后,少年看到眼前的景象,脸色骤变,快步冲到曦滢身边蹲下,扶住她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额娘,您别吓我!明瑞哥一定是弄错了,大哥他那么厉害,不会……
傻子。 曦滢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冰凉的手指让福康安下意识一哆嗦,你明瑞哥更厉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弄错。
福隆安跟着走进来,看到曦滢衣襟上的血迹,这位素来稳重的次子此刻眼圈通红,扶起了曦滢:额娘,瓷片扎手,别捡了……杜鹃,快去请大夫。
杜鹃回过神来,正准备出去,便听见曦滢说:“不必去,我没事。”
福隆安给了杜鹃一个眼神,后者会意,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回廊尽头。
傅恒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强行把伤心压抑在了眼底:明瑞信中说已经派家人护送福灵安回京了,你这般……叫他如何放心的去?
掉线的曦滢回过神来,目光依旧冷清而沉静,她平静的嘱托:“福澜,替额娘照顾你大嫂,别叫她犯傻,知道吗?”
云书压抑的呜咽终于爆发,抱着曦滢号啕痛哭。
曦滢叹了口气:“能哭出来也好。”
是啊,能哭出来也好,眼前的曦滢就是吐了血都没哭出来的,很难让人放心。
“尔晴/额娘……”
“我说我没事,就是有点累,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好吗?”命簿的事儿,她还没想明白呢。
但大家哪里敢放她一个人呆着,面面相觑,不敢说话,更不敢离开,福康安死死攥着她的衣袖,就这么僵持着,许久之后,傅恒叹了一口气:“散了吧,我留在这儿。”
众人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曦滢躺在了榻上,闭上眼睛,她呼吸轻浅,以至于傅恒都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不是真的睡过去了。
他搬了张椅子坐在榻边,看着她苍白的脸,指尖悬在她眉心上方,终究还是没敢落下。
叶天士很快来了,来回把脉之下,曦滢竟然也没有醒来。
“叶大夫,如何?”
儿女们都等在外面,眼巴巴的问叶天士曦滢的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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