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鹰落在枯树上,双翅微张,目光如钉。林昭仰头看了一眼,未作停留,翻身上马,缰绳一抖,马蹄踏破霜地,继续前行。
三日后,云州军营辕门外尘土未歇。守卒见一行人风尘仆仆而来,为首者青袍简服,腰佩旧剑,身后六匹驮马满载文书图册,不鸣锣、不举旗,只递上兵部印信。门官迟疑片刻,入内通禀。
不多时,一名副将大步而出,甲胄齐整,肩披赤红斗篷。他扫了一眼林昭,嘴角微扬:“这位便是朝廷派来的兵部参议?听闻大人在朝堂上说得天花乱坠,今日亲临,不知打算如何让这北境荒土生出粮食?”
林昭拱手:“奉旨督办屯田,特来接洽云州垦务。”
那副将冷笑一声:“好说。云州三面环沙,十年九旱,前几任屯田官都栽在这片不毛之地。既然大人有令在身,不如就从最难处着手——城西那百亩盐碱地,五日内开垦成田,播下粟种。若办不到,莫怪我等将士不服文官指派。”
左右随从闻言色变。那片荒地远近皆知无法耕种,土硬如铁,寸草不生,历年试垦皆以失败告终。此令分明是借机羞辱,逼其退却。
林昭神色不动,只问:“何时可动工?”
“即刻。”副将负手而立,“日落前划出界桩,明日辰时点兵开工。逾期未完,恕不供粮。”
“好。”林昭应得干脆,转身对随从道:“取水脉图志与浙东垦录。”
当夜,军营偏帐灯火未熄。林昭伏案摊开北境水文图,指尖沿几条虚线缓缓移动,又取出随身携带的浙东治水记录,逐页比对。随从端来粗陶碗盛的麦粥,他接过喝了几口,目光仍不离纸面。
“地下三尺土质松软,再往下两尺有湿痕……”他低声自语,“说明浅层有滞水,只是未加疏导。”
次日清晨,雾气未散。林昭已带两名随从抵达西郊荒地。他蹲下身,抓起一把干土,指腹捻开,细察颗粒粗细,又命人掘坑至三尺深,取出泥样对照图册。
良久,他起身,对随从道:“传令下去,调百名戍卒,分三队轮作。第一队沿东南坡势挖十口浅井,深不过丈,间距三十步;第二队自西南低洼处开明沟一道,宽五尺,直通下游干河床;第三队拆解废弃营房木料,制引水槽三具,接于井口与沟渠之间。”
随从愕然:“大人,此处无水,挖井何用?”
“水在地下。”林昭指向图志一处标记,“北境冬雪春融,地表虽干,但冻土之下有暗流渗移。往年无人测算,故以为无源。今依工部旧档所载流向,此处恰为滞水区。浅井可聚水,明沟导流,再以槽引至田面,足可润土松壤。”
他顿了顿:“另命人取秸秆碎屑,混入表土翻耕,保墒防裂。犁具改用双齿短铧,便于破硬土。”
消息传回军营,那副将听罢冷哼:“纸上谈兵罢了。等他掘地三尺,发现滴水不出,自然滚蛋。”
然而第三日午后,第一口浅井底土已现湿润,第四日晨,三口井陆续渗出细流,经木槽导入明沟,缓缓流淌于荒地边缘。戍卒们围在沟旁,伸手探水,难以置信。
“真有水!”有人惊呼。
“不是天上下的,是地下冒出来的!”
林昭立于沟畔,下令:“放水浸田,每亩限流半时辰,不可过量。随即翻耕,分段作业,昼夜不停。”
百名兵士轮番上阵,井水涓涓,沟渠渐满,干硬的盐碱地被泡软,铁犁终于能深入土中。林昭亲自下田,手持短锄示范翻土深度,监督秸秆混埋。夜间火把连成一线,人声不绝。
第五日寅时,最后一片土地完成翻耕。天光初亮,粟种播下,薄土覆上。百亩荒地,俨然新田。
林昭站在田埂上,衣袍沾泥,袖口撕裂,脸上带着疲惫,却未发一言。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竹尺,在田头插下一枚木牌,上书:**云州西屯第一田,垦成于嘉和十二年三月十七,耗时四日**。
消息迅速传遍军营。
那副将闻讯赶来,立于田边,看着水流静静漫过新翻的泥土,远处兵士列队收工,无人喧哗,却人人面露异色。他盯着林昭,脸色阴沉,终是拂袖转身,只留下一句:“手段倒是巧妙。可这水能流几天?别到头来,一场空忙。”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淡淡道:“水能流多久,不在天,而在人。只要沟渠不废,井位不毁,一年可流,十年亦可流。”
副将脚步一顿,未回头,径直离去。
正午,军中设席,名义为接风,实则试探。诸将列坐,酒过三巡,一人举杯笑道:“林参议果然奇才,四日垦百亩,前所未闻。只是不知,这屯田之法,可是祖上传下来的秘诀?”
林昭举杯轻饮,答:“非秘术,亦非奇技。不过是查地势、测水文、顺天时、尽人力而已。昔年浙东荒滩,亦是如此开垦。”
另一人嗤笑:“文官总爱把简单事说得玄乎。什么测水文,我看不过是碰巧挖到了水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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