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的警示如同在辛诚的心湖投下了一块棱角尖锐的寒冰,激起的不仅是冰冷的涟漪,更是改变了思考问题深度的流向。对手改变了策略,从直接的谜题挑战升级为更阴险的舆论绞杀与信念扭曲,他亦必须随之而变,如同水形,随器而方圆的智慧。明处的追查需转为更深沉的、基于绝对信任与精准情报的暗处博弈。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依赖那些被常人忽略的、细微却坚不可摧的“真实”,从中汲取破局的力量。
次日,辛诚并未因流言而慌乱,也未再急于去探寻那虚无缥缈、线索稀少的“北冥星算”源头,或是强行透支心力去破解账簿上第二个死亡预言尚未明晰的具体细节。他做出了一个看似回归原点,实则极具针对性的决定——他重新走进了皇史宬那浩瀚如烟、沉默如海的档案库中。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而具体,如同猎鹰锁定了地面微动的痕迹——赤绛泥。
这独特的、产自西山皇陵区域“赤焰谷”的赭红色泥土,是第一卷案件中将他从皇史宬库房的死亡现场引向秘密矿洞和惊天动地的“雷火机关兽”的关键物理线索。如今,它再次诡异地出现在赵德明“自焚”案的现场,尽管可能因大火而形态改变,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个沉默的证物,指向了某种延续性。两起案件,跨越了时间与表象,却在这细微而独特的物质上产生了不容忽视的、诡异的交集。
辛诚需要知道更多。老宦官死前,除了调阅洪武年间的火药配方,是否还接触过其他与“赤绛泥”特性相关的、更深层的记载?这种泥土,除了颜色独特,是否还有其它不为人知的、可能被凶手利用的物理或化学特性?它在“幽灵账簿”所导演的、“天罚”般的杀戮中,究竟扮演了什么样的、超越简单“标记物”的角色?
他首先凭借“无想心域”的精确回溯,再次调阅并核对了老宦官死前数月内的所有档案调取记录。在高速的心神过滤下,他迅速排除了大量无关信息,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几份看似与核心案件关联不大、容易被忽略的卷宗上——那是几份关于西山皇陵区域地质构造、矿物分布与前朝矿冶遗迹的勘查报告与杂录。
这些报告年代跨度不小,最早可追溯到永乐初年甚至更早的前朝,最近的一份则是去年才由工部下属机构归档。内容大多枯燥繁琐,充斥着专业术语,详细记录着山体岩层结构、不同深度的土层分布、已废弃矿坑的具体位置、以及已探明矿脉的走向与品类等等。
辛诚一份份仔细翻阅着,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掠过那些描述岩石硬度、断层走向的文字,最终停留在其中一份前朝遗留的、关于西山那处名为“赤焰谷”的专项记载上。这份报告的措辞更为古朴,甚至带着些许方术色彩。报告中明确提到,此谷土壤因其富含某种独特的、至今未能完全解析的金属矿物成分而呈赤绛色,且具有一定的耐火、隔热特性,在前朝中期,曾被皇室工匠少量取用,作为某些供奉宫廷的、需要特殊高温环境的炼丹炉或精密陶瓷窑炉的内衬材料。
耐火、隔热特性!
辛诚的手指在这一行描述上停顿,指尖仿佛能感受到文字背后所蕴含的、可能指向真相的关键热度。赵德明书房那“无名之火”,水泼不灭,迅猛异常,燃烧方式违背常理……若现场有大量经过处理的、具备卓越耐火性质的赤绛泥以某种形式存在,是否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护”火势的核心区域不受外部常规扑救方式(如水浇)的快速影响?甚至,能否在特定条件下,与某种助燃剂结合,产生奇异的、看似“遇水反炽”的燃烧效果?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火星,让他精神一振。他立刻顺着这条被点亮的线索,开始更加专注地搜寻所有与“赤焰谷”、“赤壤”及类似特性矿物相关的、尤其是涉及前朝方技应用的记载。他知道,皇史宬的档案并非全是正史官文,许多杂录、野史、乃至被收缴的前朝秘档中,往往藏着官方记录不屑或不敢收录的“边角料”,而这些,有时正是拼图缺失的关键一块。
就在他全神贯注,指尖划过一本纸质脆硬、封面已模糊不清的《工部物料志·异闻补遗》时,眼角余光瞥见档案架深处,一个佝偻而熟悉的身影正费力地踮着脚,手臂微微颤抖,试图取下一册放在最高层、积满了灰尘的《永乐年间钦天监异象录》。是那位在皇史宬待了快三十年、头发已近乎全白、平日里沉默寡言得像一块石头的老文书,姓吴。他对这库房里的每一册卷宗、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但性格孤僻,极少与人交流。
辛诚心中一动,暂时放下手中的搜寻,快步走上前去,凭借身高优势,轻松而稳当地帮他将那册厚重的、散发着陈旧霉味的记录取了下来。
“多谢辛典簿。”吴文书声音沙哑低沉,如同破旧的风箱,他抱着那本厚书,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精光的眼睛看了辛诚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感谢或寒暄的话,又似乎有些基于某种顾虑的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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