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鞭炮硝烟尚未散尽,上海官场已陷入末日的混乱。
市南警局里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连最迟钝的警员都嗅到了变天的气息。
监牢的铁栅后,狱卒们对政治犯的态度忽然客气起来,偶尔还会捎带些外面的消息。
冯恩益坐在办公桌后,摩挲着三张赴香港的船票,这是他为妻小准备的逃生符。
自己则另寻门路,弄到一张半月后飞往香港的机票。
指腹擦过硬质卡纸,他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长叹一声。这一走,怕是再难踏上黄浦江畔的故土了。
房门被轻轻叩响,执法处长步履匆忙地走了进来,眉宇间锁着浓重的不安。
局座,麻烦来了。他将一份刚收到的文件递到冯恩益面前,保密局上海站急令,要求我们在十日内秘密处决全部政治犯。
冯恩益接过文件扫了一眼,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种脏活倒想起我们了。他毛某人自己怎么不动手?他将文件随手丢在桌角,先压着,能拖一日是一日。
执法处长点头应声,正要转身离去。
等等!冯恩益突然叫住他,狱中现在关着多少政治犯?
四十六名。
冯恩益默然颔首,挥手让人退下。
办公室重归寂静。他凝视着窗外枯枝上最后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喃喃自语:四十六条人命……说杀就杀?一阵刺骨的寒意突然窜上脊背,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冯恩益拿起电话:“给我接陆副局长”
想了想又放下电话,从抽屉里又拿出船票和机票,反复看着,心中暗道:还是不要让陆国忠知道此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想到此处,冯局长索性将船票放入抽屉,拿起桌上的申报,悠闲的看了起来。
陆国忠坐在办公室里,指尖正划过电讯处刚送来的简报纸页。孙卿轻步走近,仍沿用着旧日称呼:
处座,被救出的二十三位同志大多已安全撤离上海。目前小洋楼里还滞留着三位,其中就有魏若安。她声音压得更低,因这三位并非组织成员,同志希望听取您的意见。
陆国忠凝视着窗外枯枝在风中颤抖,沉吟片刻:既然救了,就要救到底。现在保密局已成疯狗,那栋洋楼再隐蔽也非久留之地。安排他们随最后一批同志转移。
明白,我这就转达。孙卿稍作停顿,面上露出几分难色,还有件事...姚大队长托我帮忙制作起义用的红袖套,可我对裁剪缝纫实在一窍不通。
陆国忠转头看她,眼底掠过一丝笑意:送到民福里去吧,让你嫂子帮忙。
太好了!孙卿顿时眉眼舒展,我这就去告诉姚大队长。
她转身时藏青制服的衣摆划出利落的弧线,像惊蛰时节掠过屋檐的雨燕。
民福里,杨家的堂屋里,光线昏暗。
杨家姆妈颤着手给儿子收拾行装,每叠一件衣裳就要抹一把眼角。杨立秋站在窗边,崭新的校官制服挂在衣架上,肩章在阴影里泛着冷光。
这可怎么好……老太太带着哭腔念叨,江北的炮声夜里都听得见了,偏在这节骨眼叫你去守江防……
姆妈,杨立秋转身轻按老人肩膀,我心里有数的。
这时院门响起玉凤清亮的声音:杨家姆妈!开开门嘞!
杨立秋快步穿过天井拉开门闩。玉凤抱着个用旧床单裹得严实的大包裹侧身进来,发梢还沾着早春的柳絮。
老太太呢?
在屋里伤心呢。
玉凤掀帘走进里屋,把包裹小心搁在八仙桌上:哎哟我的老太太!快莫要伤心了,立秋哥这般本事的人,定能逢凶化吉。说不定啊,没几个月就地回来了!
她说话间利落地解开包裹,露出满满一叠红布。正红的缎面在昏暗中灼灼生辉,映得老太太挂泪的脸都亮了几分。
杨家姆妈用手帕拭去眼角的泪痕,目光落在那叠红布上,疑惑地问道:准备这么多红布,是要办喜事吗?她粗糙的手轻轻抚过缎面,是谁家的喜事?晓棠?不对啊,丫头年纪还小着呢。
哎哟,我的老太太,玉凤凑到杨家姆妈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这是要......接下来的话语化作一阵轻微的气流,只有两人能听见。
老天爷!杨家姆妈听完猛地直起身,神色顿时变得庄重肃穆,这事包在我身上!把尺寸告诉我,我这就动手。
我和您一块儿做。玉凤温暖的手覆在老人布满老茧的手背上,眼底闪着坚定的光,咱们一起,迎接解放军进城!
杨家姆妈重重地点头,皱纹里漾开决然的神色,现在就开始!
她利落地展开红布,布料在昏黄的灯光下流淌出晚霞般的光泽。剪刀划过缎面的声音清脆利落,像是要把这沉闷的岁月也一并剪开。
弄堂深处一处堆满杂物的角落里,黄文兴正不耐烦地挥开缠人的蜘蛛网。他掏出那本边角磨损的小簿子,潦草地写着:民国三十八年二月廿三日下午三时,陆玉凤携大包裹入杨宅,疑为布料。
写完自己瞥了一眼,不由得暗骂:记这些鸡零狗碎做什么?毛局长看了怕不是要赏他两个耳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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