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人选尘埃落定,毕自严的名字如同一块投入泥潭的巨石,虽激起了层层涟漪,却也暂时压下了底部的污浊,让朝堂水面呈现出一种短暂的、异样的平静。朱由检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殿内烛火映照下流转着暗金光泽,心中那股因黄运泰去职和顺利推出毕自严而带来的些许快意,并未持续太久便消散无踪。他清楚地知道,这仅仅是理顺朝局这盘大棋的第一步,而且是一步相对容易的 “棋子”,真正的激战,还远未拉开序幕。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方才黄运泰哭穷时,那看似不经意提及的一条理由 ——“西南黔地战事未息”。这轻飘飘的七个字,背后关联的,却是困扰了大明朝廷近十年,耗资巨万,至今仍未彻底扑灭的奢安之乱。
四川,素有 “天府之国” 的美誉,沃野千里,河网密布,自古以来便是帝国重要的粮仓和税赋重地。全盛之时,仅四川一省每年上缴的税粮和饷银,便能撑起国库的半壁江山。若能尽快平定叛乱,恢复其旧日繁华,无疑能给这千疮百孔的帝国财政注入一剂强心针。然而,正是这场持续多年的叛乱,不仅让这天府之国彻底沦为战场,无法再向中枢输送半分养分,反而像一个巨大的、不断流血的伤口,日复一日地吞噬着本已枯竭的国库。朱由检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御座扶手,心中已然明了:若能迅速平定此乱,恢复四川的秩序与生产,那么,这盘看似毫无生机的死局棋,或许就能盘活关键一角,为后续的 “重振大明” 计划争取到宝贵的喘息之机和战略资源。
想到这里,朱由检收敛心神,原本略带松弛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需要让满朝文武,特别是那些仍沉浸于党争内耗,或是觉得西南边陲之事无关痛痒的官员,清楚地认识到这场叛乱的严重性和紧迫性,让他们明白,西南的烽烟,早已烧到了帝国的心脏地带。
他清了清嗓子,那清越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再次响彻大殿,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将众人的注意力从刚刚结束的户部尚书之争彻底拉了回来:“方才议及国库空虚,黄运泰曾言,西南黔地用兵,亦是耗饷之一端。” 朱由检缓缓开口,语气沉凝如铁,“朕于潜邸时,亦曾闻西南有变,然所知不详。今日当着诸卿之面,朕倒要问个明白:此乱起于何时?因何而起?如今战局如何?每年所耗钱粮几何?为何迁延至今,尚未平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群臣,从左都御史到六部尚书,最终精准地落在了兵部尚书的位置上。然而,现任兵部尚书乃是阉党骨干崔呈秀,此人此刻正因皇帝方才对户部人事的乾纲独断而心中惴惴不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见皇帝突然将矛头指向兵事,更是吓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官袍瞬间被冷汗浸湿。他对于西南的具体战况,所知大多来源于下面官员粉饰过的奏报,其中真假掺半,哪里能说得清楚透彻?崔呈秀下意识地低下头,避开皇帝的目光,恨不得将自己缩在朝班之中,祈祷这道 “难题” 能有人接过去。
就在这朝堂之上一片寂静,崔呈秀手足无措之际,一个沉稳的身影从朝班中缓步出列,手持象牙笏板,躬身行礼道:“陛下,臣,李邦华,愿为陛下及诸公,陈奏西南‘奢安之乱’之始末情由。”
朱由检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李邦华是他此前秘密召见并委以整顿京营重任的干臣,此人不仅勇于任事,刚正不阿,而且对各地军务多有留心,平日里便极为关注西南战局,由他来陈述此事,再合适不过。更重要的是,李邦华并非兵部主官,由他出面回应,某种程度上也避免了直接打脸崔呈秀,为朝堂保留了一丝回旋余地,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堪。
“李卿但讲无妨,朕与诸卿,洗耳恭听。” 朱由检微微颔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鼓励。
李邦华再施一礼,挺直略显单薄却异常挺拔的身躯,面向御座,也面向满朝文武,声音清晰而沉稳,如同展开一幅沉重的历史画卷,开始叙述那段绵延近十年、荼毒西南数省的滔天祸乱:“启奏陛下,‘奢安之乱’,起于天启元年(公元 1621 年)。其祸首有二:一为四川永宁宣抚使奢崇明,一为贵州水西宣慰使安邦彦。此二人皆为世袭土司,手握重兵,割据一方,久有不臣之心,只是一直寻不到合适的发难时机。”
“天启元年九月,朝廷因辽东战事吃紧,急需兵力增援,遂下旨征调奢崇明所部兵马北上援辽。奢崇明表面应承,暗地里却早已筹划叛乱,此番征调令,恰好给了他发动叛乱的绝佳借口。他率领兵马行至重庆府时,悍然发动兵变,控制重庆全城,随即竖起反旗,僭号‘大梁’,公然设立丞相、五府等朝廷建制,与大明分庭抗礼。” 李邦华语气沉重,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的味道,“叛军势如破竹,迅速席卷川南数府,随即分兵数万,日夜围攻四川省会成都,围城时间长达一百零二日!城内军民奋力抵抗,粮草断绝,死者枕藉,川蜀全境为之震动,近乎糜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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