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功的篝火烧得正旺,却无人喧哗。
火焰舔舐着干燥的木柴,发出噼啪的爆响,这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反而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林锋身上,等待着他的胜利宣言。
林锋的视线扫过一张张被硝烟熏黑却难掩激动的脸,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入静水,在每个人心头都激起了涟漪:“这一仗,我们赢了。但功劳不是我的,也不是枪炮的。”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如鹰,“是你们的耳朵、你们的鼻子、你们的脚底板,是你们每一个人,用血肉之躯感知到的一切,赢下了这场仗!”
话音未落,他侧身,向人群中一个瘦削的身影伸出了手:“小文哥,请你上来。”
众人一片哗然,无数道不解的目光投向那个名叫小文的青年。
他总是沉默寡言,左耳上挂着一个黄铜色的怪异装置,那是从日军医疗包里缴获的助听囊,经过林锋亲手改装,才让他勉强能分辨一些巨大的声响。
一个几乎听不见的人,如何能成为这场胜利的关键?
在众人的注视下,小文哥的脸颊微微泛红,但他没有丝毫犹豫,大步走上那块临时充当讲台的岩石。
他没有说话,只是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做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缓缓摘下了那个视若珍宝的助听囊,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
世界瞬间归于绝对的死寂。
接着,他弯腰脱掉了脚上的草鞋,赤裸的双脚稳稳地踩在了微凉的土地上。
他闭上眼睛,双臂如鸟翼般平伸,掌心朝上。
那一刻,奇迹发生了。
风,不再是无形的流动。
当它拂过草尖,那细微的沙沙声,化作一种极其轻微的搔痒感,沿着他的手臂皮肤传递,在他脑中勾勒出风的走向和力度。
远处溪流潺潺,那恒定的节奏,通过大地的震动,从他的脚底涌泉穴钻入,仿佛一条冰凉的细线,在他体内标注出水源的方向。
更令人心惊的是,周围每一个战友的呼吸,或深长,或急促,都引起了空气密度极其微小的变化,这些变化如同一圈圈无形的波纹,被他张开的双掌精准捕捉。
小文哥的身体,变成了一座最精密的人形雷达。
他不再需要用耳朵去“听”,整个世界都在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向他“诉说”着一切。
就在众人为这超乎想象的一幕而震撼失声时,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宁静。
“林锋哥哥!”
小豆子,那个只有七岁的侦察兵预备役,高高举起了一只手。
他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卷画纸。
他跑上前,将画纸在林锋面前展开。
画卷上,用木炭和几种植物汁液,描绘出了一幅匪夷所思的“地图”。
整片根据地被涂成了深邃的蓝色,代表着静谧的大地。
而在这片蓝色之上,不同的声响被具象化为一圈圈扩散的光晕。
战友们的营地是温暖的淡黄色光圈,溪流是柔和的白色波纹,而远处山梁上的日军炮楼,则是一个刺眼的、脉冲般跳动着的巨大红斑。
几条纤细的黑色蠕动线条,代表着正在巡逻的日军小队,他们的移动轨迹清晰可见。
这幅画,就是他们赢得“静雷行动”的真正底图!
但最让林锋瞳孔收缩的,是画卷中央,宫本少佐被炸死的那片山坳。
在那里,小豆子画上了一圈又一圈灿烂的金色涟漪,仿佛投入湖面的不是炮弹,而是一颗太阳。
“这里,”小豆子用脏兮兮的手指,点着那圈金色涟漪的最外沿,那里的颜色已经非常黯淡,“这里,还有回音没有散干净。”
林锋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片淡金色的边缘上,仿佛要穿透纸背,看到那片土地之下隐藏的秘密。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中再无一丝胜利的喜悦,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凝重。
他轻轻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说得对……这场仗,还没完。”
当晚,指挥部的油灯彻夜未熄。
林锋召集了所有行动骨干,进行一场前所未有的“盲推演”。
所有人都用黑布蒙上了眼睛,围坐在一张粗糙的木桌旁。
没有沙盘,没有地图,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陈大娃,复盘你的爆破组从潜入到引爆的全过程。”林锋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沉稳而有力。
“我……我们从西侧山沟摸进去,那里的石头多,脚步声……脚步声……”陈大娃,这个平日里粗声大气的汉子,此刻却结结巴巴,失去了视觉的辅助,他记忆中的路线变得模糊不清。
就在这时,一阵极有节奏的轻叩声从桌面传来。
笃,笃笃,笃……那是小文哥的手掌在轻拍桌面。
他用指关节敲击的轻重缓急,完美模拟出了不同地形上脚步声的差异——踏在实土上的沉闷,踩在碎石上的清脆。
这声音仿佛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陈大娃脑中的记忆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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