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来到后半夜,夜色如同被墨汁反复浸透的破旧布帛,厚重而狰狞地压覆在金城支离破碎的断壁残垣之上。那黑暗仿佛有了实质,黏稠得令人窒息,连星光都被吞噬殆尽。浓烈的血腥味与焦糊气息交织在一起,像无形的潮水般漫过每一寸土地,月光穿透这层瘴气,竟被染成了诡异的淡红色,惨淡地洒落在人们身上,恍若给所有活物都敷上了一层尚未凝结的血痂。
城楼下临时搭建的伤兵营帐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透着令人心悸的虚弱——能发出声音的伤者已是其中最为幸运的存在。军医们的白大褂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被各种深浅不一的血渍浸染得斑驳陆离。他们的双手在血污中快速翻飞,缝合针穿过皮肉时发出的声响,混合着碎骨相互摩擦的沉闷钝响,构成了这个漫漫长夜中最刺耳的背景乐章。偶尔有伤兵突然抽搐着断了气,立刻就被拖到一旁,为新的伤员腾出位置。
王哲拖着沉重的步伐从李安君那边挪过来,后背重重靠在一根断裂的廊柱上。他的右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肩胛骨处的伤口深得能看见森白的骨茬,暗红色的血珠沿着指尖不断滴落,在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黏稠的血洼。他左手死死攥着半截断剑,剑刃上还挂着几缕异族特有的墨绿色筋腱,随着他急促的呼吸微微颤动。每喘一口气,胸口就传来被铁钳钳住般的剧痛——那是被异族巨爪撕开的伤口,深得能看见内脏的蠕动。军医刚用烧红的烙铁烫过伤口止血,那股皮肉焦糊的气味至今仍萦绕在他的鼻腔,混合着血腥味挥之不去。
苏轻晚勉力半跪在泥泞的地面上,原本素白的裙摆早已与地面的血泥黏连成一团。她的左眼被干涸的血痂完全糊住,只能依靠右眼艰难视物。左手腕关节以诡异的角度垂着,那里的骨头断了又接,接了又断,每次刚固定好就被新的厮杀震脱。最致命的要数小腹处那个贯穿伤,暗红色的血液不断渗出,将层层包裹的布条浸透,在她身下晕染开一朵缓慢扩张的暗色血花。她颤抖着往伤口上撒着所剩无几的草药粉末,因失血过多而苍白的手指已经不听使唤,漏下的药末混着鲜血,一接触到地面就被饥饿的尘土贪婪地吞没。
而秦舞阳的处境更为凄惨。他的一条腿自膝盖以下完全断裂,断口处胡乱缠着的麻布早已被鲜血泡得发黑,露出的骨茬呈现出病态的青白色。他斜靠在摇摇欲坠的城墙根部,怀中紧抱着一个早已气绝的小师弟。那少年的胸口有个前后贯通的窟窿,是被异族尖锐的尾刺直接洞穿的。秦舞阳染血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师弟圆睁的双眼,想要替他合上眼帘,可指尖的鲜血反而让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显得更加骇人。他自己至少断了四根肋骨,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内脏相互摩擦的钝痛,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是死死盯着城门外的无尽黑暗,如同一尊正在缓缓渗血的石雕,凝固在这片人间炼狱之中。
萧衍被两名浑身是血的修士一左一右架着,半边身子的皮肤都被异族特有的腐蚀性毒液灼烧得焦黑溃烂,像是被烈火炙烤过的树皮般层层剥落,露出底下翻卷的鲜红血肉,隐约可见森森白骨。他的喉咙里不断发出的嘶哑声响,破碎的声带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用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同伴,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箭塔——那里还堆着几箱未用完的箭矢,他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再为这座摇摇欲坠的城墙尽一份力。
马俊和朱勇背靠背坐在染血的石阶上,马俊的左臂从肩膀处被异族的利爪撕开大半,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皮肉勉强相连,断裂的肌腱和血管像枯萎的藤蔓般垂挂着。他咬着一截木棍,用染血的布条死死勒住伤口,可鲜血还是顺着布条的缝隙不断渗出,在两人之间的青石地面上汇成一道暗红色的小溪。朱勇的脸上横亘着一道从额头贯穿到下巴的可怖伤疤,一只眼球已经浑浊发白,完全失去了视力。他颤抖着沾满血污的手指,艰难地往弩箭上涂抹淬毒的药膏,因为视线模糊,好几次都戳到了自己伤痕累累的手背。
临时搭建的伤棚外,几个负责警戒的士兵拖着血肉模糊的伤腿在城墙边缘来回挪动。他们的甲胄早已在激烈的战斗中扭曲变形,锋利的金属边缘深深嵌进皮肉,每走一步都会带起一串猩红的血珠。一个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的年轻士兵最为凄惨,他的腿骨从膝盖处刺破皮肉支棱出来,白森森的断骨上还挂着碎肉。他死死咬着一截木棍不敢发出半点呻吟,可额头不断涌出的冷汗却把沉重的铁质头盔都浸透了,顺着脸颊流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就在这时,城墙西北角那座年久失修的了望塔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那声音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在极度的惊恐中扭曲变形:动了!他们...那些外域异族...正在往中门集结!天啊...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望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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