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规律的针灸与汤药调理中悄然滑过半月。
陈书记家的气氛，已经从最初的死寂沉闷，悄然变得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期待。陈老夫人依旧大多时间沉默，眼神也常常是空洞的，但细心的吴姨发现，老夫人发呆的时间似乎变短了，偶尔喂她喝药时，她的吞咽动作好像更顺畅了一些，甚至有一次，吴姨似乎看到老夫人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这些微小的变化，如同黑暗中零星闪烁的萤火，虽然微弱，却足以照亮陈书记心中那片近乎绝望的荒原。他对林辰的信任与日俱增，每次林辰来行针，他都亲自作陪，眼神里的期盼几乎要溢出来。
林辰依旧沉静，每次行针都全神贯注，结束后脸色苍白，需要静坐调息片刻。他能感觉到，老夫人髓海中那原本近乎死寂的生机，正在被一点点唤醒，如同被春雨浸润的干涸土地，开始有了一丝湿润的气息。但“神”的复苏，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足够强烈的刺激，来打破那层厚重的壁垒。
这天下午，又到了行针的时间。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卧室内，林辰刚刚完成最后一次运针，将内息缓缓收回。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呼吸比平时略显粗重。这次行针，他感觉到老夫人体内的气机反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显，那沉寂的“神”仿佛在薄冰之下涌动，只差最后一股力量。
他示意吴姨可以帮老夫人稍微整理一下衣物，自己则退后两步，闭目调息，恢复着巨大的消耗。
陈书记照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地握住母亲枯瘦的手，低声说着话，仿佛这只是无数次徒劳尝试中的又一次。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儿时的趣事，说着最近的工作，语气温和，却难掩那份深藏的痛苦和几乎不抱希望的惯性坚持。
“……妈，您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淘气，爬树掏鸟窝，把裤子划了个大口子，不敢回家，还是您打着灯笼出来找我……”陈书记的声音低沉，带着回忆的温情，他并没有期待任何回应，这只是他倾诉思念的一种方式。
就在这时，床上的陈老夫人，那一直空洞望着天花板的眼睛，眼珠极其缓慢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转动了一下，视线模糊地落在了陈书记的脸上。
陈书记正说到动情处，并未立刻察觉。
林辰却猛地睁开了眼睛！他敏锐地感知到，老夫人体内那被多次激发、累积的生机，在这一刻达到了一个临界点！她混沌的识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儿子的话语触动了！
几乎是同时，陈老夫人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嚅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含糊、沙哑，却异常清晰的音节：
“虎……虎子……”
声音很轻，很模糊，像风中残烛的最后一点火星。
但就是这个音节，如同一声惊雷，骤然在陈书记耳边炸响！
“虎子”——这是他早已被遗忘、几十年来无人再叫的乳名！只有他早已过世的父亲和……母亲才会这样叫他！
陈书记浑身剧震，如遭雷击！他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母亲。他看到，母亲那双浑浊了太久太久的眼睛，此刻正努力地、模糊地聚焦在他的脸上，那目光不再是一片空无，而是带着一种穿越了漫长时空的、极其艰难的辨认！
“妈……妈！您……您叫我什么？您再叫一遍！您认得我了？我是虎子！我是您的虎子啊！”陈书记的声音瞬间撕裂，从喉咙深处迸发出带着哭腔的狂喜和不敢置信。他紧紧攥住母亲的手，力道大得指节都泛了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剧烈颤抖起来，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这个在江城官场以沉稳铁腕着称的男人，此刻哭得像个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一旁的吴姨也惊呆了，随即猛地捂住嘴巴，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点头。
林辰静静地看着这一幕，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舒展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心中一块大石悄然落地。成了！那沉寂的神识，终于被成功唤醒了一角！这声乳名，不仅仅是记忆的碎片，更是她“神归其位”的标志性一步！
陈老夫人似乎用尽了刚才那一声呼唤的全部力气，眼神又开始变得有些涣散和迷茫，但她没有再完全回到之前那种彻底的空洞状态，她的手，在儿子滚烫的泪滴落在手背上时，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回握了一下。
就这一个小小的回应，让陈书记的哭声更加汹涌。他俯下身，将脸埋在母亲的手边，肩膀剧烈地耸动着，积压了数年、甚至更久的担忧、痛苦、无助和绝望，在这一刻随着滚烫的泪水彻底宣泄出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亦未到……狂喜时！
过了好一会儿，陈书记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他抬起头，胡乱地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泪痕，完全不顾形象。他转向林辰，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感激，他站起身，对着林辰，竟是深深鞠了一躬！
“林医生！再造之恩！没齿难忘！”他的声音依旧带着哽咽，但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林辰上前一步托住他：“陈先生言重了，医者本分。老夫人神识初醒，犹如幼苗，仍需小心呵护，汤药和针灸不可懈怠。”
“我明白！我明白！”陈书记连连点头，看着林辰苍白疲倦的脸色，心中更是感动与愧疚交织，“林医生，你为我们家……耗心费力至此，我陈某……唉，大恩不言谢，日后你的事，就是我陈某的事！”
他没有把话说得太白，但眼神中的坚定和承诺，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有分量。
林辰微微颔首，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这次的治疗，收获的不仅仅是一位书记的感激和承诺，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以及未来可能难以估量的支持。
窗外，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边，也将温暖的光线投入室内，笼罩在相拥而泣的母子身上，也笼罩在静立一旁的年轻医生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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