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曼盯着屏幕上那句“,谁提出的问题谁解决”,感觉喉咙里像卡了颗没剥壳的花生。
这是变电部工作群里刚发的通知,针对她上周在项目评审会上关于“老旧变电站继电保护系统隐性风险”的发言。她不过是在全部门都夸赞项目顺利时,多翻了几页调试报告,指出那套运行了十五年的保护装置存在逻辑冲突的隐患。
“小杨啊,你就是太认真。”坐在对面的老师傅老周端着枸杞茶杯溜达过来,瞥见她的屏幕,“这种老站改造,按流程走完就行了,非得在会上提出来,现在好了,领导把整改方案直接甩给你了。”
杨曼没说话,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又删掉。窗外下着雨,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痕迹,像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起大学时教授在继电保护原理课上讲的话:“我们这行,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个逻辑漏洞,可能就是一场大面积停电。”那时她坐在第一排,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还特意用红笔把这句圈了出来。
而现在,部门里更看重的是项目进度和验收通过率。她这个才来三年的工程师,成了不合时宜的“出头鸟”。
“杨工,主任叫你去他办公室。”助理探头说。
部门主任李成的办公室朝南,阳光充足,与杨曼那个只有下雨才能感受到天气的工位形成鲜明对比。
“坐。”李成从一堆图纸中抬头,“丰源变电站的事,你怎么想?”
“报告里我都写了,那套保护系统的定值计算有矛盾,正常运行时没问题,但在特定故障情况下可能会导致误动或拒动。”
“我知道,技术层面你是对的。”李成双手交叠放在桌上,“但那个站下个月就要迎峰度夏检查,现在大动干戈,万一延误了,责任谁来担?”
杨曼看着窗台上那盆长势喜人的绿萝,想起自己工位上那盆因为少见阳光而叶片发黄的吊兰。
“李主任,如果真出了事,责任更大。”
“概率有多大?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李成笑了笑,“小杨,电力系统是讲可靠性的,但也要讲实际。这样,既然你提出了问题,就由你来负责制定整改方案。但要记住两个原则:一,不能影响正常投运时间;二,预算有限。”
典型的“谁提出问题谁解决”,还加上了紧箍咒。
接下来的日子,杨曼开始了变电站、办公室、资料室三点一线的生活。
丰源变电站位于城郊,建成已有十五年,设备大多老化。她每次去现场,都要在满是油味和金属味的配电室里待上大半天,核对保护装置的每一行逻辑代码,测试每一个继电器动作特性。
一天傍晚,她蹲在保护屏后面查线,无意中发现屏风后面贴着一张泛黄的值班记录,日期是七年前。上面有一行小字:“夜班巡视,发现2号主变差动保护偶尔误报警,复归后正常,已交班。”
杨曼的心沉了一下。这不是偶然,是系统性问题被忽视了七年。
她把这页记录小心翼翼揭下来,夹进笔记本里。
周五下午,部门开周例会。轮到杨曼汇报丰源站整改进展时,她提到了这张记录纸。
“这说明问题早有苗头,只是被当作偶发事件处理了。”她说。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这种旧记录,没什么参考价值吧?”项目组长张强先开口,“可能是当时值班员误判。”
“而且七年前的事,和现在的问题不一定有关系。”另一人附和。
杨曼看着那些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突然觉得很累。她知道他们不是坏人,只是在这个体系里待久了,形成了条件反射——任何可能影响项目进度的问题,第一反应都是先否定。
“我建议,”她深吸一口气,“除了软件逻辑修复,最好更换那套老旧的保护装置核心模块。”
“预算呢?”李成直接问。
“会比原计划超支百分之十五左右。”
“不行。”李成摇头,“这个项目利润本来就不高,再超支,年底考核大家都受影响。”
散会后,老周悄悄对她说:“你啊,还是太年轻。在这种老国企,要学会‘适可而止’。”
杨曼没反驳,但心里那根刺越扎越深。
周末,她去了城西的老城区。那里有一条老街,还保留着上世纪的电线杆,纵横交错的电线在夕阳下拉出长长的影子。她爷爷就住在这条街上,是个老电工,退休多年仍保持着每天听电力负荷预报的习惯。
“曼曼,看你愁眉苦脸的,工作不顺心?”爷爷问。
她把丰源站的事简单说了说。
爷爷沉默了一会儿,起身从里屋拿出一个旧工具箱,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各种老式工具。
“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爷爷拿起一把绝缘柄螺丝刀,手柄已磨得发亮,“五八年,我们建城东第一座35千伏变电站时,用的就是这些工具。那时没现在这么多先进设备,全靠人工计算、手动调试。有一次,我发现接地网电阻测试值偏大,坚持要重新检查。你猜怎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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