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渐逝,皖南深山中的积雪消融,汇成潺潺溪流,滋润着复苏的草木。清虚观内,却是一派与外界春意截然不同的肃穆与紧迫。胡老扁站在观前那棵虬枝盘错的老松之下,目光穿透山谷间的薄雾,望向北方。他手中,那枚来自四川泸州士兵的银元,已被摩挲得温润光亮,边缘的血迹早已融入金属的纹理,如同那段炼狱般的记忆,深深烙印在心。
在清虚观的这些时日,他不仅伤势尽复,医术更是在“太素门”基础法门的滋养下突飞猛进。虽未能凝聚无形“意针”,但对“识药辨性”与“以神御针”的领悟已非吴下阿蒙。他能更精准地把握病机本质,施针用药如臂使指,效力倍增。观中收留的伤患、难民,在他的调理下,大多转危为安,甚至一些沉疴旧疾也被他以新悟的手段化解。这小小的破败道观,几乎成了乱世中的一方杏林净土,胡老扁“神医”之名,也在附近山民和零星溃兵中悄然传开。
然而,平静终究是暂时的。前几日,几批从北面溃退下来、形色更加仓皇的士兵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南京沦陷后,日军并未停止攻势,江淮大地烽烟再起,兵锋直指武汉。更有骇人听闻的传言,说日军在南京城内外,屠戮无辜,血流成河……
消息传来,清虚观内刚刚稳定下来的人心,再次浮动。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所有人都明白,一旦日军进犯皖南,这深山也绝非久留之地。
胡老扁心中的天平,在“避世存身”与“济世救人”之间,已然倾斜。墨离的教诲言犹在耳——“医道无穷,莫要固步自封……心存济世之念,手持活人之术……皆是为解除病痛、护佑生灵之器。” 他这一身精进蜕变的医术,难道真要困守在这深山古观,只为一隅安宁吗?那些在更广阔战场上流血牺牲的将士,那些在铁蹄下哀嚎的同胞,难道不更需要他吗?
“师父,”大弟子来到他身后,语气沉重,“粮食不多了,药材也消耗甚巨。而且……听说鬼子先头部队已经过了芜湖,离我们这里,不过数日路程了。大家……大家都很害怕。”
胡老扁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聚集过来的众人。那一张张脸上,有依赖,有恐惧,有迷茫,也有期待。他看到了刘军医疲惫而坚定的眼神,看到了几个伤势痊愈的士兵眼中重新燃起的斗志,也看到了普通难民那深不见底的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草木清香与初春寒意的空气涌入肺腑,让他更加清醒。
“诸位,”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力量,“此地,已非桃源。倭寇兵锋所指,玉石俱焚。我等避居于此,虽得一时安宁,然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众人沉默,气氛凝重。
“我意已决,”胡老扁继续说道,语气斩钉截铁,“不再困守于此。我将重出江湖,前往武汉方向。那里是如今抗战之中心,伤患必众,更是我辈医者效力之地!”
此言一出,人群中一阵骚动。去武汉?路途遥远,烽火连天,何其危险!
“愿随师父前往者,胡某欢迎,必竭力护佑周全!”胡老扁目光扫过他的弟子们,“欲另寻生路者,胡某亦不阻拦,并分赠盘缠干粮,祝君平安!”
短暂的沉寂之后,大弟子率先踏出一步,朗声道:“弟子愿誓死追随师父!”
“我也去!”
“胡神医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
几乎所有的弟子和那些痊愈的士兵都站了出来,目光坚定。乱世之中,胡老扁已是他们精神与生命的双重依靠。
刘军医也重重点头:“胡神医,刘某这条命是您捡回来的,自当追随,尽绵薄之力!”
最终,只有少数几个老弱妇孺,选择留下,或打算投奔更偏远的亲戚。胡老扁尊重他们的选择,将观中剩余的大部分粮食和财物分给他们,并嘱咐他们藏匿行踪,小心谨慎。
决定既下,立刻行动。众人连夜收拾行装,将所能带走的药材,尤其是胡老扁亲自炮制、效力非凡的伤科用药和那瓶珍贵的“百草丹”,小心打包。轻装简行,但救命的物件,一件不能少。
次日拂晓,晨曦微露,山林间雾气氤氲。胡老扁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庇护他们数月之久的清虚观,毅然转身,带领着这支由医者、伤愈士兵组成的二十余人队伍,踏上了下山之路。
重返人间,扑面而来的并非春日的暖意,而是更加浓烈的战争疮痍。越靠近山外,景象越发凄惨。村庄十室九空,田地荒芜,随处可见被焚毁的房屋和来不及掩埋的尸骸。逃难的人流依旧不绝,只是方向更加混乱,充满了绝望的气息。日军的飞机不时像幽灵般掠过天空,投下死亡的阴影。
胡老扁一行人,混在难民队伍中,谨慎前行。他不再仅仅是队伍的医者,更是决策者和保护者。他运用“观微”之术,不仅用于诊病,更用来感知环境,提前规避可能的危险。他的神识变得异常敏锐,往往能先于他人察觉到远处敌机的引擎声或不明身份的武装人员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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