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师长公馆的后厢房，陈设虽不及前厅奢华，倒也干净齐整。然而对于胡老扁而言，这无异于一座精致的牢笼。门外有士兵看守，名为“保护”，实为软禁。
他开出的那张刁钻药方，果然拖延了时间，直到第二天下午，药材才勉强凑齐大半，尚缺几味关键之物。
屠师长派来的副官催促了几次，都被胡老扁以“药性不全，恐生变故”为由挡了回去。
他利用这短暂的喘息之机，凝神静坐，将神识如同水银泻地般悄然向外延伸。公馆内的布局、守卫的分布、甚至远处街巷传来的混乱声响，都如同画卷般在他心中缓缓展开。
他试图捕捉任何与苏暮雨或武昌伤兵医院相关的信息，但距离太远，信息嘈杂，只能感知到这座城市的恐慌与躁动，如同一个高烧不退的病人。
他心中焦急，却不敢轻举妄动。屠师长此人，暴戾多疑，稍有异动，恐怕立招杀身之祸。他必须等待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然而，他没等来脱身的机会，却等来了更大的危机。
第三天清晨，天色阴沉，如同铅块般压在武汉上空。日军的炮击变得愈发猛烈而规律，仿佛在酝酿着总攻。就在这时，公馆外传来一阵嘈杂的汽车引擎声和皮靴踏地的铿锵声响，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紧张。
很快，刀疤脸脸色凝重地来到胡老扁房外，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倨傲，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胡……胡先生，师座有请，有……贵客到访，点名要见你。”
贵客？胡老扁心中一沉，生出不祥的预感。他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平静地跟着刀疤脸再次来到前厅。
客厅里的气氛与之前截然不同。屠师长那肥胖的身躯此刻竟显得有些拘谨，脸上堆着谄媚而僵硬的笑容，小心翼翼地陪坐在下首。
主位上，赫然坐着一名穿着土黄色日军军服、佩戴中佐肩章的军官！他身后站着两名眼神锐利、手按军刀刀柄的日军卫兵。
这日军中佐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容精悍，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而挑剔，正用一方白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他并未携带武器，但那股久居人上、视人命如草芥的冰冷气息，却让整个客厅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度。
看到胡老扁进来，日军中佐停下动作，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手术刀般在他身上扫过，用带着浓重口音、却异常清晰的中文开口道：“你，就是那个，能用针灸让人立刻舒服的，神医？”
胡老扁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屠师长这个军阀，为了自保或是讨好，竟然将他“进献”给了日本人！
屠师长连忙起身，点头哈腰地对日军中佐介绍：“坂本太君，这位就是胡神医，一手金针出神入化，卑职前日身体不适，多亏了他……”
他又转向胡老扁，挤眉弄眼，语气带着威胁与恳求，“胡神医，这位是坂本中佐，皇军的高级医官！中佐阁下听闻你的医术，特来……特来请教！你定要好好表现，不可怠慢！”
坂本中佐摆了摆手，制止了屠师长的啰嗦，目光依旧锁定胡老扁：“我军中，有一位重要的将领，旧伤复发，疼痛难忍，西药效果不佳。听闻胡先生有奇术，特来请先生，前往诊治。”
他的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那“请”字，冰冷而沉重，如同镣铐。
胡老扁站在那里，身形如松，沉默不语。脑海中，无数画面飞速闪过：真如救护所里血肉模糊的同胞，野狼峪口为他挡枪的苏暮雨，玄尘道长坐化前的淡然，以及这一路走来看到的无数惨状……医治日本军官？而且是可能双手沾满中国人鲜血的侵略者将领？这无异于助纣为虐！
一股血气直冲顶门，但他强行压了下去。他知道，此刻的愤怒与拒绝，只会带来立毙当场的结局。他死了不要紧，但暮雨怎么办？他的承诺怎么办？
他深吸一口气，迎上坂本那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在下医术浅薄，所习乃是中华岐黄之道，讲究‘医者仁心’，‘药治有缘人’。贵国将领之疾，恐非胡某所能及。且胡某乃中国医者，只为中国同胞祛病除痛，此乃医者本分，亦是胡某立世之基。请中佐阁下，另请高明。”
此言一出，客厅内死一般的寂静！
屠师长吓得脸都白了，冷汗涔涔而下，拼命给胡老扁使眼色，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坂本中佐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如刀，那股冰冷的杀气不再掩饰，弥漫开来。
“哦？医者仁心？只医中国人？”
他慢慢站起身，走到胡老扁面前，身高与胡老扁相仿，气势却咄咄逼人，“胡先生，你要清楚。现在，这里，是谁的天下？你的仁心，能挡得住皇军的子弹吗？”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我听说，胡先生在找一位姓苏的女医生？好像在武昌的某个医院？如今武昌即将成为战场，枪炮无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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