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名剽悍骑兵,如同五十道贴地飞掠的死亡阴影,死死咬在逃亡者留下的微弱踪迹之后。战马粗重的鼻息在闷热的夜晚喷吐成白茫茫的雾,铁蹄狂乱地刨打着黄土夯实的官道,每一次叩击都震得地面嗡嗡作响,卷起的烟尘像一条发怒的黄龙,在他们身后狰狞地翻滚、蔓延。
领头的是雷开。他紧抿着嘴唇,线条刚硬如铁铸,汗水早已浸透沉重的甲胄,沿着冰冷甲片的缝隙蜿蜒流下,在坐骑棕黑色的毛发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一言不发,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被夜色吞没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道路,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只剩下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在燃烧。
“快!再快!”雷开的声音撕裂了狂奔的风声,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味道,“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两条漏网之鱼给我挖出来!”
然而,再凶悍的鹰犬,翅膀也有被风沙磨钝的时候。烈日灼烤下的长途奔袭早已榨干了这支队伍最后一丝从容。天色彻底墨染,星辰黯淡,只有他们手中紧攥的火把还在倔强地燃烧,投下摇曳不定、鬼魅般的光影。
“将军……”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从雷开侧后方传来,带着明显的虚浮,“弟兄们……实在撑不住了……”
话音未落,“噗通”一声闷响,紧跟着战马受惊的嘶鸣!一个士兵竟真的从鞍鞯上一头栽了下去,像一袋沉重的沙土砸在地上,激起一片更浓的尘埃。幸亏旁边的袍泽眼疾手快,猛地勒住缰绳才没让失控的马蹄踏上去。
队伍骤然一滞,人喊马嘶的混乱中,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疲惫和绝望。
雷开猛地勒住缰绳,胯下暴躁的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不甘的长嘶。他调转马头,锐利的目光扫过身后。火光映照下,一张张沾满泥污汗渍的脸孔扭曲着,写满了透支的极限。士兵们东倒西歪地趴在马背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皮沉重得如同坠了铅块,每一次眨眼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撑开。就连那些平日如臂使指的坐骑,此刻也口吐白沫,粗壮的腿肚子在疲惫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将军……骨头……骨头都散了架了啊……”有人呻吟着,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
一股无名火在雷开胸中翻腾。他猛地抬手,粗粝的手指狠狠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垢的油腻,眼神却在部下们濒临崩溃的状态中冷却下来。他抬头望向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
“娘的!”雷开低声咒骂了一句,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给命令找一个台阶,“像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保不齐把那两个小崽子丢在后面……反倒白费力气!”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收队!找个能落脚喘气的窝!喂饱肚子,养足精神!”
这个命令仿佛拥有魔力,瞬间驱散了笼罩在队伍头顶的死气。
“前方探路!”雷开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看有没有村舍,哪怕是个狗窝!暂歇半夜,明日给我往死里赶!”
士兵们像被注入了一针强心剂,黯淡下去的眸子重新闪出一点微光。求生的本能压过了追捕的使命。几支火把立刻被高高擎起,劈开浓重的夜幕,焦躁不安地在道路两侧的黑沉沉树影和模糊轮廓间急切地搜寻着。令人窒息的黑暗被炽热的火焰逼退,光晕笼罩之处,前方道路旁,一片突兀的、格外浓郁的松柏阴影显露出来。
“将军!有门!”一个眼尖的军卒兴奋地指着那片黑影尽头,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起来,“像是……像是一座庙!”
队伍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呼啦一下涌了上去。
雷开翻身下马,沉重的战靴踏在布满碎石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眯起眼,借着摇曳跳跃的火光竭力向上看去。一截腐朽的木制匾额斜斜地挂在庙门上方,仿佛随时会掉落下来。匾额上,几个剥落了大半漆皮的古篆字,在昏黄的光线下倔强地显露着最后的威严——“轩辕庙”。
庙门虚掩着,像一张豁了牙的老嘴。推开来,一股浓烈的尘土和陈年霉腐气味扑面而来,混杂着枯败的松针气味,呛得人喉咙发痒。大殿内空寂得瘆人,蛛网在横梁角落层层叠叠,如同挂起的破烂尸布。正中央,一座泥胎剥落、色彩暗淡的巨大神像沉默地矗立在阴影里,面目已然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亘古的、漠然的注视。
“搜仔细点!”雷开低沉地命令,声音在空旷的殿堂激起微弱的回响。他自己也按着腰间的佩刀柄,一步步向神像前方的供桌靠近。靴子踩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火光跳跃着,驱赶着他脚下的黑暗。就在神像那巨大的、布满了蛛网的岩石基座下方,靠近墙角的阴影里,蜷缩着一堆不起眼的灰暗东西。不像是乱草,也不像是丢弃的破布……更像是一个人形!
雷开心头猛地一凛,脚步瞬间顿住,瞳孔急剧收缩。他几乎是屏着呼吸,蹑足向前,身体微微前倾,小心翼翼地凑近。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