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阳右腿的伤口愈合得比想象中慢。
当他终于能拄着拐杖下地走动时,乐山城已经飘起了零星的雪花。
文庙里的伤兵少了些,但气氛并未轻松。
陈洪范占据了乐山及周边几县,自封为“嘉定镇守使”,第一件事就是——征税。
“张阳!伤好利索了没?”
赵连长叼着烟卷,晃悠到张阳的铺位前。
“报告连长,好得差不多了,就是走路还有点瘸。”
张阳放下手里李振武借给他的一本破旧的《步兵操典》,立正回答。
“嗯,看着是精神多了。”
赵连长上下打量着他。
“你小子命大,也机灵。团部李参谋跟我提过你好几次,说你是个可造之材。”
张阳心中一凛,李振武?他帮自己说话了?
“这样吧。”
赵连长吐了个烟圈。
“伤兵营这边没啥油水,老待着也废了。税警队那边缺人手,我跟刘队长打过招呼了,调你过去帮忙。活儿轻松,就是跟着下去收收税,比在前线刀头舔血强多了!月饷照发,三块大洋!”
税警队?这“轻松活儿”怕是不简单。
“谢连长栽培!”
张阳脸上没露声色,恭敬地回答。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权。
税警队的驻地就在文庙旁边一个小院。
队长姓刘,外号“刘阎王”,是个满脸横肉、眼神阴鸷的胖子。他手下二十几号人,清一色的短枪(驳壳枪),穿着也比普通士兵稍微体面点。
“新来的?张阳?”
刘阎王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斜眼看着张阳。
“赵麻子(赵连长)打过招呼了。听说你小子在犍为立过功?在税警队,立功的机会更多!跟着老子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是!队长!”
张阳站得笔直。
“今天任务,”
刘阎王啐了口唾沫。
“去城西二十里的‘杨柳铺’,收‘烟苗捐’!那帮泥腿子,种了鸦片就得交税!天经地义!谁敢抗缴,给老子往死里整!”
烟苗捐?张阳心头一沉。
他知道民国时军阀鼓励甚至强迫农民种鸦片以收重税,但亲耳听到还是感到一阵恶心。
跟着税警队出了城。
田野一片萧瑟,刚下过小雪,泥泞不堪。
杨柳铺是个贫穷的小村落,低矮的茅草屋在寒风中瑟缩。
刘阎王带着人,径直闯进村里唯一像样点的青砖瓦房——保长家。
保长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头,点头哈腰地把刘阎王迎进去。
“王保长!今年的烟苗捐,该交了吧?”
刘阎王大马金刀地坐在堂屋主位,皮笑肉不笑地问。
“刘队长!您辛苦!辛苦!”
王保长一脸苦相,搓着手。
“不是小的们不交,实在是…今年雨水不好,收成差啊!家家户户都揭不开锅了…”
“放屁!”
刘阎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
“老子不管这些!陈镇守使的军令!每亩烟田,捐税大洋两块!少一个子儿都不行!杨柳铺登记在册的烟田是三百亩!六百块大洋!今天必须交齐!”
“六百块?!”
王保长吓得腿一软,差点跪下。
“刘队长!真没有啊!就是把全村人骨头榨出油,也凑不出这么多啊!求您跟上面说说,宽限些时日吧…”
“宽限?”
刘阎王冷笑一声,对旁边一个心腹使了个眼色。那心腹立刻掏出一本册子,翻开念道:
“杨柳铺,保长王有德,名下烟田三十亩!应交捐税六十块大洋!王保长,先从你开始吧?你交不交?不交,老子就按‘抗捐通匪’论处!抓你去乐山吃牢饭!”
王保长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
“交…交…我交…”
他颤巍巍地走进里屋,好半天才拿出一个布包,打开,里面是几十块成色不一的银元和一卷铜板。
“刘队长…这是…是我全部家当了…五十三块大洋…还有七百铜元…您看…”
刘阎王一把抓过布包,掂量了一下,哼道:
“算你识相!还差七块!记在账上!下个月连本带利还!”
他转头对张阳和另一个税警说:
“你们两个!跟着王保长,挨家挨户去收!敢少交的,敢藏匿的,给老子往死里打!房子也给他点了!”
张阳跟着王保长走出保长家。村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
破败的茅屋门口,站着面黄肌瘦、眼神麻木或充满恐惧的村民。
“李老栓家!”
王保长走到一户低矮的茅屋前,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门开了,一个佝偻着背、满脸皱纹的老农走了出来,身后躲着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孩。
“李老栓,你家三亩烟田,六块大洋捐税。”
王保长低着头说。
“六块大洋?!”
李老栓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绝望。
“保长啊!今年就收了几两烟膏,卖的钱还不够买粮的啊!哪来的六块大洋?您行行好,跟官老爷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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