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宜宾和南溪两县,彻底陷入了这场由远及近、自上而下席卷而来的舆论风暴中心。
那几张报纸的威力,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扩散、放大,最终演变成了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
起初还只是外地报纸上的口诛笔伐,很快,成都、重庆等地的报纸也开始连篇累牍地转载和跟进,声讨“恶霸军官张阳”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仿佛不将这个名字钉在耻辱柱上就绝不罢休。
更让张阳和新编第九团感到窒息的是,这股风暴终于毫无意外地刮到了他们自己的地盘上。
先是纱纺厂和机械厂的部分工人,在几个看似“义愤填膺”的工头煽动下,开始了罢工。他们聚集在厂门口,举着临时写就的简陋标语,高喊着“严惩恶霸军官”、“还我公道”等口号,虽然大多数人脸上带着茫然和从众,但声势却不容小觑。工厂的机器破天荒地停止了轰鸣。
紧接着,城里的几所中学和师范学校的学生们也沸腾了。
年轻人最易被煽动,满腔的热血和正义感被那些扭曲的报道点燃。他们集体罢课,走上街头,组织起规模更大的游行队伍,挥舞着旗帜,喊着更加激烈的口号,将宜宾县城的主要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甚至有些不懂事的孩童,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和指使,跑到新编第九团的团部门口,朝着站岗的卫兵扔石子、吐口水,嘴里喊着听来的污言秽语。卫兵们气得脸色铁青,却只能紧紧握着枪,咬牙忍耐,不能对这些孩子做什么。
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所有人都在议论这件事。不明真相的市民们被报纸和流言裹挟着,看向任何穿军装的人的眼神都充满了怀疑、恐惧甚至敌意。
抗议游行队伍的声势越来越大,人群聚集在团部外的街道上,黑压压的一片,口号声、呐喊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团部的屋顶掀翻。各种污言秽语和刻毒的诅咒,如同毒箭般射向团部大楼。
张阳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着楼下那一片混乱和喧嚣,看着那些被煽动得面目模糊、群情激愤的人群,他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和心力交瘁。他不怕战场上的明刀明枪,甚至不怕孙元良那样的权势压迫,但这种来自底层、来自民间、被扭曲和利用的“民意”,却像一张无形而粘稠的巨网,将他紧紧缠绕,让他有力无处使,有口难辩。
在一片混乱中,宜宾县的周县长和警察局的赵局长,又一次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匆匆地跑来了团部。这一次,他们脸上不再是上次那种劝诫,而是彻底的惊慌和无奈。
“张团长!张团长!您想想办法啊!”
周县长几乎是带着哭腔,帽子歪了,衣服也被挤得皱巴巴的,“这……这全乱套了!工人罢工,学生罢课,街上全是人!警察局那点人手根本维持不住秩序了!再这样下去,要出大乱子啊!”
赵局长也是一脸苦相,擦着满头的汗:
“是啊,张团长!游行的人情绪越来越激动,已经开始冲击街面上的商铺了!我们的人拦不住,也不敢真动粗,怕激起更大的民变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张阳转过身,看着这两位几乎要崩溃的地方父母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深的无奈:
“周县长,赵局长,你们希望我想什么办法?派兵去镇压游行的人群?用机枪对着那些被蒙蔽的工人和学生?”
周县长和赵局长顿时语塞,脸色煞白。他们当然不敢这么想,一旦军队对平民开枪,那事情就真的再无挽回余地,彻底变成血流成河的惨剧了。但他们也确实束手无策了。
“可是……可是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周县长喃喃道。
“事情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
张阳的声音沙哑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他们现在听不进任何解释。你们尽力维持秩序,避免发生流血冲突,就是最大的帮忙了。”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周县长和赵局长,张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外部压力如山,内部民心离散,他仿佛被困在了一座孤岛上,四周是汹涌的恶意的海水。
就在这内焦外困、几乎令人绝望的时刻,通讯兵又送来了一份来自二十二军军部的加密电令。
张阳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一种麻木的心情,译读了电文。
电文是陈洪范和李参谋长共同签发的,语气前所未有地凝重和复杂。电文里首先照例转述了南京方面越来越强硬的态度和催促,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宜宾和南溪目前发生的混乱局面。陈洪范表示,事态已经发展到极其严重的地步,不仅舆情汹汹,地方治安也已濒临失控,必须尽快妥善解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电文的最后,陈洪范提出,鉴于情况复杂,电话和电报中难以详述,要求张阳即刻动身,前往乐山军部,与他进行当面会谈,共同商议应对之策。
张阳立刻将陈小果、刘青山、李猛等所有营级主官再次召集到团部。他将军部的电令放在了桌子上,什么话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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