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笋师太最终没能迈出那一步。
妙音师妹眼中那点微弱的担忧,像根细小的藤蔓,缠住了她决绝的脚踝。而隔壁那“唰…唰…唰…”的扫地声,如同某种恒定不变的背景噪音,意外地给了她一丝……荒谬的熟悉感?仿佛在提醒她,即使离开,这世界也总有些东西是刻板不变的,比如饥饿,比如世态炎凉,又比如……这个牛鼻子的扫帚。
她攥着那个寒酸的包袱,在师姐妹们或鄙夷或好奇的目光中,如同打了败仗的士兵,灰溜溜地、一步一步挪回了自己的寮房。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她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巨大的羞耻感和自我厌弃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
她将包袱狠狠摔在床上,那方靛蓝色的布帕和污损的《金刚经》从散开的包袱里滑落出来,刺眼地躺在一堆灰扑扑的海青上。玉笋看着它们,如同看着自己所有不堪的证明。她烦躁地一脚踢开,布帕和经书滚到了墙角。
“没出息!苏玉兰你就是个没出息的!” 她对着空荡荡的墙壁低声咒骂自己,“人家巴不得你滚,你还赖着不走!活该被看不起!活该饿肚子!”
骂归骂,肚子却不会撒谎。昨晚就没吃,早上又经历了这一番惊吓和情绪大起大落,胃袋早已空空如也,发出阵阵痉挛般的绞痛。饥饿感如同最忠实也最残忍的伴侣,再次清晰地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她颓然地坐到桌边,看着厚厚一摞宣纸和浓黑的墨汁,再没有昨天发泄抄经的力气,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茫然。留下是煎熬,离开是恐惧。她被困在了一个无解的囚笼里。
“抄经……静心……” 慧明师太的话在耳边响起,此刻听起来却如同天方夜谭。心乱如麻,如何静?饥肠辘辘,如何定?
她烦躁地抓起笔,胡乱蘸了墨,在纸上无意识地涂抹。不再是工整的经文,也不是发泄的狂草,而是一团团毫无意义的墨疙瘩,如同她此刻混乱的心绪。涂着涂着,那个靛蓝色的、一丝不苟的背影又鬼使神差地出现在她的“画”中——僵硬、刻板、拒人千里之外。
玉笋猛地停笔,看着纸上那个扭曲的蓝色影子,一股无名火“噌”地窜了上来!都是他!要不是他,自己怎么会画那张该死的涂鸦?怎么会差点社死?怎么会成为庵堂的笑柄?现在连抄经都不得安宁,脑子里全是这个阴魂不散的扫把星!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玉笋只觉得一股邪火直冲脑门,急需一个发泄口!她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寮房里焦躁地踱步。目光扫过墙角那方靛蓝色的布帕——那是他包经书用的!上面似乎还残留着松针的清冷味道!
一个无比荒唐又极具诱惑力的念头,如同毒藤般缠绕上她的心头。
骂他!当面骂他!隔墙骂他!
她不敢冲出去跟庵里的师姐妹理论,也不敢真的去找玄真子算账(想起那冰冷的眼神她就发怵),但隔着墙骂几句总行吧?反正他听不见最好,听见了……听见了又能怎样?他还能翻墙过来打她不成?他那么守规矩!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火星,瞬间点燃了玉笋所有的憋屈和愤怒。她需要发泄!需要一个不会立刻招致灭顶之灾的靶子!
说干就干!玉笋像只准备战斗的公鸡,雄赳赳气昂昂(自我感觉)地再次冲向了后山菜园!这一次,她目标明确——那堵爬满藤蔓、分隔佛道的石墙!
菜园依旧荒芜,杂草依旧嚣张。玉笋无视了它们,直奔东墙。她拨开藤蔓,找了个最大的墙洞,把脸凑了上去。
隔壁青云观的后院,一如既往的整洁肃穆。玄真子道长果然在那里!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浆熨得笔挺的靛蓝色道袍,依旧握着那柄光洁的竹扫帚,依旧以那种精确到刻板的姿势,一下,又一下地扫着纤尘不染的青石板地面。
“唰…唰…唰…”
那声音,此刻在玉笋耳中,就是最刺耳的挑衅!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拢在嘴边,对着墙洞,用尽全身力气,压低声音(毕竟还是有点心虚)咆哮道:
“喂!扫地的!牛鼻子老道!你听见没有?!”
玄真子扫地的动作,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几乎无法察觉。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是继续着那规律的“唰唰”声。
玉笋更气了!无视!又是无视!
“装聋作哑是吧?扫扫扫!就知道扫!你是属扫帚的吗?!扫得再干净能当饭吃吗?能扫出个神仙来吗?!” 她越骂越顺口,把这两天所有的憋屈都倾泻出来,“整天板着张棺材脸,给谁看呢?!规矩规矩,规矩能填饱肚子吗?!假清高!伪君子!道貌岸然!装神弄鬼!你……”
她搜肠刮肚,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贬义词都往玄真子身上招呼。骂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可惜,墙那边的回应,依旧是那沉稳不变的“唰…唰…唰…”。那个蓝色的背影,连一丝多余的动作都没有,仿佛她骂的是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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