盟约立下后的第一个清晨,天还没大亮,一层薄薄的雾还缠在山谷里,像没散尽的噩梦。聚居地依旧静,但这静里少了前几天的恐慌躁动,多了一丝绷紧的、蓄势待发的凝重。
黎鹤站在傩神祠前的空地上,深深吸了一口带晨露和凉气的空气,想压住胸腔里那混着紧张、决心和一点剩下别扭的情绪。
他换了身便于活动的旧衣,掌心被自己割破的伤口已经由巫诚的老伴仔细包好,这会儿正隐隐传来规律的跳疼。
沈傩静立在他面前,还是那身玄色祭袍与金甲,晨光微亮中,祂周身的光好像比昨夜又暗了几乎看不见的一丝,但那股来自神性的威严与冰冷并没少半分。
“傩戏不是儿戏,也不是悦人耳目的杂耍。”没寒暄,没过渡,沈傩直接开口,声音像敲冰凌,清楚冷冽,“它的核心,在于‘意’和‘力’的流转,在于步伐、呼吸、心神和天地韵律的合拍。”
祂抬起手,并没指任何具体的傩谱或壁画,只是虚空中轻轻一点。
“今天,先学‘开山傩’起手三式和基础呼吸法。这是所有舞的根基,也是调动血脉微力、感应天地正气的基础。”
黎鹤屏息凝神,努力把沈傩的每个字刻进脑子。
“第一式,‘踏地生根’。”沈傩身形微沉,右足向前踏出半步,动作看着简单,却在落地的刹那,黎鹤好像感觉到脚下的地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和它应和的震动!
祂的上身随之微微前倾,双臂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屈起无名指与小指藏于掌心,食指中指并直如剑,拇指关节重重压住无名指根,这正是傩谱‘香火诀’的镇煞起势,指尖悬在丹田前寸许,像要锁住游散的正气,像要攥住天地间游走的正气,又像在引动看不见的力。
“注意双脚和大地接触的感觉,不是站着,是‘扎根’。呼吸下沉,意守丹田,想象自己像山,动不了。”
黎鹤赶紧模仿,照样子踏出半步,沉下身体。动作是学了,却只觉得别扭僵硬,完全没有沈傩那种稳如山、又内含爆力的感觉。脚下的地冰踏实,并没任何特殊感应。
“呼吸。”沈傩的声音提醒道,“吸气用鼻,舌抵上腭,想象气从足跟顺腿骨爬至脐下三寸;呼气用口,嘴角微张如吹烛,意随气沉到地心,气没沉对,小腹就会发紧如鼓皮。”
黎鹤试着重调呼吸,却总觉得气短,要么浮在胸口,要么憋得脸红,怎么也找不到那种“沉进腹底”的感觉。
光是站着不动调呼吸,几个来回下来,他膝盖已酸得发颤,小腹像揣着漏风的皮囊,吸气时胸口顶得发闷,呼气时又泄得太快,额头汗珠子砸在青石板上,溅出细碎的白痕,比跑十趟山路还耗力。
沈傩静静看着,金甲指节叩击的节奏,刚好和祠堂晨钟的余韵合拍;说‘沉’字时,指尖金光在黎鹤脐下三寸凝成米粒大的光点,烫得他小腹一缩,那正是气该沉的位置;说‘气催力’时,目光从他绷紧的肩颈滑到发颤的腰腹,像在标记他用力错了的地方。
可是这种冰的平静,反而比厉声骂更让黎鹤感到压力。他咬紧牙关,一遍遍试,努力忽略肌肉的酸涩和呼吸的乱,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模仿沈傩那看着简单、却含无尽奥妙的姿态上。
光是这起手第一式,他就足足站了半个时辰。晨雾散尽,朝阳升起,把他努力保持姿势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终于,沈傩再次开口:“第二式,‘引风拂云’。”
祂的身形极流畅地由静转动,踏出的那半步微微一拧,身体随之旋转,垂下的手臂像云袖般拂起,带动周围的空气发出极轻微的呜声,指尖划过的地方,像有无形的气流被牵引缠绕。
“由定生变,动静相宜。步伐为轴,腰腹发力,双臂如翼,引动周身之气,感知天地之风。”
黎鹤试着学那旋转和拂动的动作,结果差点把自己绊倒,动作笨得像只刚学走路的鸭子,毫无美感可说,更别提什么“引动周身之气”了。他只觉头晕眼花,脚步虚浮。
“太僵。”沈傩点评,依旧话少,“转腰时右胯要内扣如拧螺,左胯外旋似松簧,劲从足跟弹到腰腹,再顺脊骨缠上指尖,你光甩胳膊像摇断的树枝,腰胯锁死如石磨,力怎么传得过去?”
黎鹤喘着气,抹了把汗,心里忍不住嚎:微分方程有变量曲线可抓,这气走丹田连个受力分析图都没有!
他盯着沈傩转腰时金甲鳞片的反光轨迹,突然懂了:‘力如缠丝’不是修辞,是真要像拧铁丝那样让劲转着圈走,可这‘意守丹田’‘气贯指尖’,连错在哪儿都摸不着,就像用显微镜找风的影子!每个动作都涉及到全身的协调和那种虚无的“意念”,简直无处下手。
接下来的第三式更复杂,结合了前两式的步法和手式,还加进了眼神的流转和头颈的微动,要求“眼随手动,神意相合,像鹰隼睥睨,洞察秋毫”。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