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源县委常委会会议室。
何尘提前了十分钟到场。
会议室里还空无一人，厚重的环形会议桌，深色的皮质座椅，墙上庄严的党旗国旗，都无声地渲染着这里的权力分量。
与清江镇党委会相比，这里更显肃穆，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他按照桌签，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作为非县委常委的镇党委书记，只能列席县委常委会， 参与相关议题。
他坐下，沉稳地拿出笔记本和笔，目光平静地扫过陆续进场的人们。
县长方川江端着茶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在县委书记秦娅左手边的位置坐下，与身旁的组织部长低声交谈，全程没有看向何尘这边。
紧接着，几位县委常委也相继落座。
秦娅是最后一个进来的，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装，步履从容，目光扫过全场，在何尘脸上略有停顿，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随即在主位坐下。
“现在开会。”秦娅开口，声音清晰而平静。
会议按议程一项项进行。
何尘专注地听着，偶尔在笔记本上记录要点。
他清晰地感受到，这里的决策关乎的是整个上源县的格局，与在清江镇处理具体事务是截然不同的维度。
当议题进行到关于优化营商环境、吸引外来投资时，方川江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发言。
他大谈特谈要解放思想，拥抱优质资本，为大型企业落地创造一切便利条件。
“……我们不能固步自封，更不能因为一些局部的、暂时的困难，就设置无形的壁垒。”方川江的声音带着一种惯有的腔调，他话锋一转，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何尘所在的方向。
“尤其是个别乡镇，刚刚取得一点成绩，就容易产生小富即安的心态，甚至可能滋生地方保护主义的苗头，这是要不得的！要有大局观嘛！要懂得算大账！”
会议室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几位常委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有听出其中的意味。
何尘握着笔的手紧了紧，他知道，这是冲着他和清江镇来的。
方川江这是在借题发挥，敲打他不要在未来可能涉及清江镇的重大项目（比如清江河治理）上“不懂事”。
秦娅面色平静，没有打断，也没有表态，只是看着方川江，仿佛在等待他更具体的阐述。
何尘知道，自己不能沉默。
他举手示意，秦娅心领神会，问道：“清江镇的何尘同志，你要发言吗?”
何尘沉稳道：“我可以发言吗?”
秦娅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他轻轻放下笔，抬起头，迎着方川江余光的范围，声音不高，却足够清晰沉稳：
“方县长说的顾全大局，我非常赞同。清江镇作为上源县的一部分，发展的前提必然是融入全县一盘棋。”他顿了顿，话锋微转，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笃定。
“同时，我们认为，真正优质的营商环境，核心在于公平、公正、法治，在于保护好每一位守法经营者和当地群众的合法权益。
这也是我们清江镇在之前的工作中，深刻体会并始终坚持的底线原则。
只有底线守住了，发展才能行稳致远。”
他没有激烈反驳，而是将“大局”的内涵进行了更符合政策和民意的阐释，并隐晦地强调了“底线”，这底线，既是法律红线，也是他何尘的行事原则。
方川江的眼皮跳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何尘敢在常委会上如此直接地回应，而且回得如此滴水不漏。
他干笑一声：“呵，何尘同志年轻，有锐气是好事。原则要坚持，但具体工作，也要懂得灵活变通。”
秦娅适时地接过了话头，将讨论引向了更宏观的层面，淡化了刚才那短暂的针锋相对。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起身。何尘整理着自己的东西，心态平和。
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何书记！何书记请留步！”一个略显急切而热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尘回头，看见县林业局副局长周本生满脸堆笑地快步走了过来，主动伸出了双手。
“周局长。”何尘与他握了握手，态度客气而疏离。
这个前女友的父亲，脸上带着笑意，透着热情。
“哎呀，何书记，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周本生紧紧握着何尘的手不放，语气充满了赞叹。
“刚才你在会上的发言，有水平，有担当！听得我是心潮澎湃！清江镇在你手上，前途无量，前途无量啊！”
“周局长过奖了，我只是陈述事实。”何尘不动声色地抽回手。
“事实就是如此嘛！”周本生仿佛没察觉到何尘的冷淡，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显得推心置腹。
“何书记，以后清江镇在发展过程中，但凡有用得着我们林业局的地方，比如植树造林、生态修复、林下经济，你尽管开口！我们局一定全力支持，优先保障！”
“那就先谢谢周局长了。”何尘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周本生突然话锋一转，“周婧最近情绪很不好，你有时间，能不能见她一面，以前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你。。。。。。”
“周局长，以前的事就别提了，都面向未来吧！”何尘打断了周本生。
“不过，清江镇未来的发展，还真需要县林业局的大力支持，我先代表清江镇三万群众，感谢周局长了！”
看到何尘一副公事公办的架势，周本生也不好再提周婧的事了。
就在这时，县长方川江和其秘书王阳也从旁边走过。
方川江目不斜视，仿佛没看见何尘。
而他身后的王阳，在与何尘目光接触的刹那，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眼神，复杂得像一潭深水。
有无法掩饰的嫉妒，有挥之不去的旧怨，更有一丝冰冷的、审视般的敌意。
他很快垂下眼皮，加快脚步，紧跟方川江离去。
何尘面上依旧平静，心里却明镜似的。
周本生的热情，王阳的冷眼，方川江的敲打……这上源县的舞台，帷幕才刚刚拉开，而他已经站在了舞台中央，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风。
他整理好衣襟，挺直脊背，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县委县政府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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