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很久远的事情，又补充了一句，语气甚至带上了哄小孩般的口吻：
“不吃多点的话……会长不高的。”
说着，她竟然挣脱开岁安的怀抱一些，拿起筷子，笨拙地从那冒尖的碗里夹起一筷子菜和饭，就要往岁安嘴里喂。
岁安看着递到嘴边的饭菜，又看看清欢那依旧空洞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
他知道，此刻不能拒绝，这会让她受到更大的刺激。
他压下心中的酸楚和无奈，只能顺从地张开嘴，被她一口一口地吃下那些已经有些凉了的饭菜。
溪水潺潺，水面时不时跳出几条鱼。
喂完了最后一口饭，清欢手里的碗和筷子“哐当”一声掉在溪边的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她似乎毫无所觉，依旧浅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神还是空茫地落在虚空的某处，身体在岁安怀里细微地颤着。
岁安知道，喂饭这个机械性的动作结束了，但她精神的惊涛骇浪还远未平息。
他不能再让她这样僵硬地站着。
他拉着她走到溪边那块他们常坐的大石头旁。
然后，他自己先坐下，再轻柔地将她揽过来，让她侧坐在自己的腿上，将她整个圈进自己的怀抱里。
只有当清欢像这样陷入这种状态时，岁安身上那层因为长期压抑而筑起的外壳，才会褪去。
平日里那些被她的偏执逼到角落的，真正的情感——那深埋心底的爱意，才会显露出来。
他低下头，将脸颊埋进她带着清香的发顶，深深地吸着。
他的手臂环着她纤细的发抖腰肢，另一只手则在她背后，一下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
“没事了……清欢，没事了……”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她耳边重复着简单的话语。
“我在这里，哪儿也不去……别怕……”
他的声音很轻，融入了潺潺的溪水声中，像一道的涓流，试图浸润她干涸龟裂的精神世界。
在这久违的、不带任何对抗的亲密接触中，岁安久违地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画面闪回到阴暗潮湿的福利院，那破旧得漏风的房间里。
小小的他因为饥饿或者寒冷，蜷缩在茅草上，难以入睡。
是比他大不了多少的清欢，把他拉进怀里，温柔拍着他的背，哼着苏绣娘教的歌哄他入睡：
“岁安乖，不怕，姐姐在呢……”
那时的她，虽然也依赖他，但眼神是清亮的，情绪是“正常”的。
岁安只觉得心痛。
他多么希望……那天的事情没有发生。
希望清欢没有为了保护他而爆发出那股可怕的力量，做出那件事。
希望他们不需要牵着彼此冰凉的手，带着的血腥和恐惧，逃离那个如同噩梦般的树林。
他们确实逃出来了，逃离了那个地方。
但是，清欢却好像把自己的一半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里。
那个温柔的小清欢，仿佛在那一刻被巨大的创伤吞噬了。
跟着他一起逃出来的，是……破碎的清欢。
是他没有保护好她。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底。
就在岁安沉浸在回忆与自责中，轻声安抚着清欢时，放心不下的苏绣娘还是找了过来。
她担心这两个孩子又吵起来，甚至动了手。
她沿着小路走到溪边，刚想出声呼唤，却猛地停下了脚步，怔在了原地。
映入她眼帘的，并非想象中的剑拔弩张或哭闹不休。
夕阳的余晖如同金色的纱幔，柔和地笼罩在溪边。
岁安坐在石头上，清欢安静地窝在他怀里，被他整个拥抱着。
岁安低垂着头，脸颊贴着清欢的发顶，侧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他的嘴唇微微动着，显然在她耳边低声说着什么，那神情专注而疼惜。
而清欢，虽然依旧安静，但那种让人心悸的僵硬和空洞似乎减弱了些，只是依赖地靠着他。
这一幕让苏绣娘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
她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她错过了这两个孩子生命中最重要的十几年。
眼前的岁安和清欢，早已不是她记忆中那两个孩子。
他们在没有她的岁月里，共同经历了太多她无法想象的苦难和挣扎，形成了只属于他们两人的的羁绊。
但这种陌生感只是一闪而过，随即涌上心头的，是一阵欣慰。
无论如何，此刻他们是平和的，是紧密相连的。
岁安展现出的耐心和温柔，让她看到了或许能治愈清欢的一线希望。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一会儿，然后默默地转身，沿着来路回去了。
将这片宁静的溪边，完全留给了这对在伤痛中相互依偎的年轻人。
许久，许久。
岁安一直在低声诉说着，从童年福利院里那些微不足道却闪着微光的记忆，到后来在山里生活的点点滴滴，避开所有可能刺激她的内容，只挑那些温暖的、平静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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