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风裹着雪粒,刮在脸上像小刀子。路修源从部队值完夜班回来,推开百货商店的门时,棉帽檐上积了层白霜,睫毛上也沾着细碎的雪。他跺了跺脚上的泥雪,把军绿色的挎包往柜台上一放,就径直走向煤炉 —— 炉子里的火还旺着,是陈清清早上特意添的蜂窝煤,怕他回来时冷。
“怎么才回来?冻坏了吧?” 陈清清赶紧从副食品柜台后走过来,伸手去摸他的棉袄袖子。布料是前年部队发的劳保棉袄,藏蓝色的卡其布已经磨得发亮,袖口和肘部都起了球,最要紧的是,里面的棉花早就板结了,去年冬天她就想拆了重新絮,可路修源总说 “还能穿”,硬是拖到了今年。
路修源笑着把她的手攥住,掌心的凉意让陈清清瑟缩了一下:“没事,部队里有烤火的炉子,不冷。” 他嘴上这么说,却下意识地把胳膊往身后缩了缩 —— 袖口的线开了,露出里面发黄的旧棉花,他怕陈清清看见又心疼。
可陈清清早就注意到了。前几天雪天扫雪,路修源回来时,她帮他脱棉袄,就看见肘部的棉花破了个洞,风灌进去,肯定冻得慌。她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把破洞处的线缝了缝,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路修源的生日在腊月廿三,还有半个月,她要给他做件新棉袄。
晚上关店回家,两人挤在小屋里的土炕上。煤炉在墙角烧着,炉盖泛着红光,把屋子烘得暖暖的。路修源累了一天,躺下没多久就打起了轻鼾,眉头却微微皱着,许是白天在部队修阀门时累着了。陈清清侧身躺着,借着炉光看着他的睡颜 —— 他的头发又该剪了,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一点眉毛,下巴上冒出了青茬,看着有点糙,却格外让人安心。
她轻轻挪开路修源搭在她腰上的手,慢慢坐起身,动作轻得像片羽毛。炕边的木箱上放着个旧布包,里面装着她早就准备好的软尺 —— 这软尺是她娘生前用的,米白色的绸布面,上面印着红色的刻度,边角磨得有些毛了,她平时舍不得用,藏在箱底压着。
她拿着软尺,蹲在炕边,小心翼翼地量路修源的肩宽。路修源睡得沉,只是轻轻哼了声,翻了个身,面朝里躺着。陈清清屏住呼吸,等他呼吸平稳了,才把软尺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 从左肩到右肩,软尺的刻度停在一尺三寸,她赶紧在心里默念几遍,又怕忘了,摸出炕席下的小纸片,用铅笔轻轻记下来,笔尖划过纸片,发出 “沙沙” 的轻响,她赶紧停住,怕吵醒他。
接着量身长。她把软尺从路修源的领口往下拉,一直到腰部以下 —— 他平时穿棉袄喜欢盖过腰,这样干活时不会露腰受凉。软尺拉到二尺五时,路修源突然动了动,手往腰上摸了摸,陈清清吓得赶紧把软尺收回来,蹲在地上不敢动。等了一会儿,见他只是蹭了蹭枕头,又睡熟了,才松了口气,重新量好,把数字记在纸片上。
最后量袖子。她轻轻抬起路修源的胳膊,手腕处的旧手表还戴着,表盘在炉光下泛着暗哑的光。软尺从他的肩缝处往下量,一直到手腕,刚好一尺二。她把数字记好,又反复核对了两遍,才把软尺和纸片放回布包,轻轻爬上炕,重新躺下。
路修源像是感觉到她回来了,迷迷糊糊地伸手把她往怀里拉了拉,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含糊:“怎么起了?冷不冷?”
“不冷,” 陈清清往他怀里缩了缩,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机油味和雪水味,心里暖暖的,“就是想给你盖盖被子。”
路修源 “嗯” 了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陈清清却没了睡意,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苇席 —— 做棉袄需要布票和棉花票,她手里只有两张一尺的布票,是上个月评 “先进工作者” 发的,肯定不够。她得想办法攒够布票,还要去县城买新棉花,县城的供销社里有新疆来的长绒棉,絮在棉袄里又轻又暖,就是价格贵些,还得早点去才能买到。
接下来的几天,陈清清开始偷偷攒布票。她把平时买菜剩下的零钱都攒起来,托隔壁卖菜的王婶帮忙换布票 —— 王婶的儿子在县城纺织厂上班,偶尔能弄到多余的布票。她还把自己的旧衣服翻出来,挑了几件还能穿的,托人拿到乡下换了半尺布票。攒了整整十天,终于凑够了六尺蓝布票,还有两斤棉花票 —— 棉花票是路修源上次帮部队后勤搬物资,后勤主任特意给的,他没舍得用,给了陈清清,没想到刚好派上用场。
腊月十八的清晨,天还没亮,陈清清就起了床。她把攒好的布票、棉花票和钱用手帕包好,贴身放着,又揣了两个白面馒头 —— 是前晚特意蒸的,路上当早饭吃。路修源还在睡,她轻轻在他额头印了个吻,小声说:“我去县城买点东西,中午就回来。”
村口的拖拉机是去县城拉化肥的,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出发,陈清清提前跟司机李师傅打了招呼,让他捎自己一段。她走到村口时,李师傅已经把拖拉机发动了,排气管冒着白汽,在冷空气中散开。“清清早啊,这么冷的天去县城,买啥好东西?” 李师傅笑着递过来个军大衣,“披上,拖拉机风大,别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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