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 年的深秋周末,军区家属区的梧桐叶落得铺天盖地。风卷着巴掌大的碎叶在青石板路上打旋,卷起的细尘沾在军绿色自行车的车轱辘上,却没带多少刺骨的凉 —— 大概是因为路修源前一晚趴在床头跟陈清清说 “明天带你去市区看《芙蓉镇》” 时,语气里裹着的暖意,早把秋寒烘化了大半。
陈清清那天夜里翻来覆去醒了三回。第一次醒是听见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木窗上,“沙沙” 响,她摸了摸身边叠得整齐的浅蓝的确良衬衫,指尖划过领口 —— 上次洗的时候纽扣松了线,她还没来得及缝,想着明天穿之前得找根线缝上。第二次醒是凌晨两点,她想起前几天听李姐说《芙蓉镇》里的米豆腐看着就香,李姐说 “清清你要是去看,回来可得跟我说说,我家老张不让我去市区,说人多挤得慌”,她忍不住在心里数着 “明天看完一定要跟李姐细讲,还要问问她米豆腐的做法”。第三次醒是天快亮时,路修源伸手把她往怀里拢了拢,掌心带着他惯有的温度,轻声说 “再熬着明天走路没精神,电影里的情节都看不全了”,她才乖乖闭上眼,可脑海里还在盘着 “要配去年修源给买的黑布鞋,鞋面上的小碎花是绣娘手工绣的,上次沾了泥,修源用软布擦了好久才干净”。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还飘着层薄雾,路修源就轻手轻脚地起了床。他没去厨房煮姜茶 —— 往常这个点,煤炉早该冒起青烟了,可今天他怕铁锅碰撞的声响吵醒陈清清,只是从暖水瓶里倒了杯温水,杯底还沉着两颗冰糖,放在床头柜上,杯壁贴着张小纸条,是他用部队发的蓝黑墨水写的:“先喝水,暖身子”。转身看到床头的浅蓝的确良衬衫,他想起陈清清昨天整理衣服时嘀咕 “领口纽扣松了”,就从抽屉里翻出针线包 —— 针线包是陈清清的陪嫁,枣红色的缎面,上面绣着朵牡丹,里面的线轴排得整整齐齐。他捏着银色的顶针,把衬衫铺在膝盖上,穿针引线时眯了眯眼 —— 他眼神不算好,上次打靶还被指导员说 “路连长,你这眼神打敌人行,穿针可得再练练”。线脚走得不算整齐,歪歪扭扭的,可每一针都扎得紧实,缝完他还扯了扯纽扣,确认不会掉,才把衬衫叠得方方正正,放在陈清清的枕头边。
出门前,路修源摸了摸左胸口的口袋,里面装着个深棕色的钱夹,是他去年立功时部队发的,边角已经磨得有些发亮。钱夹里装着他攒了半个月的津贴 —— 二十三块五毛,还有两张皱巴巴的公交票,是他昨天从传达室领的,军区家属凭票乘车,五分钱一张。最里面夹着张小纸片,上面是他前几天托市区通信连的战友打听来的电影场次:工人电影院下午两点场《芙蓉镇》,后排中间座位视野最好,还能避开上午买菜的人流,看完赶傍晚五点的公交回来,正好能在家吃晚饭。他把钱夹按了按,又检查了一遍军绿色帆布挎包,里面装着折叠伞(怕下午变天)、手帕(陈清清看电影爱擦眼泪),还有个小本子,是部队发的训练笔记本,第一页写着训练计划,最后一页记着 “清清爱吃:爆米花多放糖、奶油话梅、西红柿鸡蛋面卧双蛋”。
市区的工人电影院离军区有四站公交路程,路修源赶到时才早上九点。公交站台上已经站了不少人,有背着菜筐的大妈,筐里装着刚从早市买的萝卜;有穿蓝色工装的工人,手里攥着铝制饭盒,要去厂里上班;还有带着孩子的年轻夫妻,孩子手里举着根糖葫芦,糖衣亮晶晶的。路修源站在站台最边上,军绿色的常服在人群里格外显眼,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军用手表 —— 表针指向九点零五分,他记得首班公交是九点十分,得赶这班,才能早点排到电影票。
“小伙子,等公交去市区啊?” 旁边卖糖葫芦的大爷凑过来搭话,大爷的糖葫芦串得紧实,山楂红得发亮,上面裹着的糖衣还没化。路修源点点头,笑着说 “去给对象买电影票,她想看《芙蓉镇》”。大爷眼睛一亮,指着电影院的方向:“哦!那电影我听我孙子说好看得很!你可得早点去排队,上次我孙子去,排了一个多钟头才买到票。” 正说着,远处传来 “叮叮” 的车铃声,老式的铰接公交慢悠悠开过来,车身上印着 “军区家属区 —— 市区百货大楼” 的字样,车窗上还贴着 “严禁携带易燃易爆物品” 的手写标语。
公交上挤满了人,路修源好不容易挤上去,找了个靠后的位置站稳。他把帆布挎包护在身前,生怕里面的小本子被挤坏,左胸口的钱夹也揣得更紧了 —— 上次有个战友在公交上被偷了津贴,他可不能让陈清清的电影票泡汤。车开到第二站,上来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手里拎着个布兜,里面装着给孙子买的作业本。路修源赶紧站起来,扶着老奶奶到座位上:“您坐,我年轻,站着没事。” 老奶奶连声道谢,问他是不是当兵的,路修源笑着点头,老奶奶说 “我家老头子也是老兵,你们当兵的都是好人”,这话让路修源心里暖了好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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