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发梢滴进后颈,凉得我打了个寒颤。
井边青苔在鞋底下发出细碎的咯吱声,我正想直起腰,忽然脚边黑影一闪——灰尾从暗巷窜出来时,浑身的毛都贴在皮肤上,活像块泡透的抹布。
它嘴里叼着个东西,腐臭味先一步撞进鼻腔,我眯眼凑近,看见那是只腐烂的乌鸦爪,趾甲缝里还沾着黑褐色的血痂。
灰尾?我蹲下身,它喉咙里滚出短促的低鸣,爪子在泥地上扒拉两下,把乌鸦爪往我脚边一丢。
红绳地断裂,几片碎布从爪缝里滑出来——是嫁衣料子,暗红底色上绣着半朵残梅,边缘被血浸透,却散着股极淡的草药香。
我手指刚碰到那布,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记忆像被人猛地扯动了线头:白芷每次来精神病院看我,隔着铁窗递苹果时,袖口总会飘出这种味道。
她说是在中药铺打工时沾的,我当时还笑她手笨,现在想来......
乌鸦爪心的命符在雨里泛着青,我用匕首挑开腐肉,白芷生辰四个字赫然浮现——是母亲的笔迹。
她从前给我缝校服标签,总爱用这种斜斜的小楷,尾笔带个钩。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你带我去的地方,和她有关?
灰尾甩了甩头上的水,转身往巷口跑。
我摸了摸左手背的血莲纹,它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雨越下越大,我跟着它穿过三条积满污水的巷子,腐叶味突然浓得呛人——城郊乱坟岗到了。
没有墓碑,没有纸钱,只有一圈焦黑的古树围成个环,树皮上全是刀刻的咒文。
环中央九口黑棺一字排开,每口棺盖上都趴着只乌鸦,喙尖正一下下啄着棺缝里渗出的暗红色液体。
扫羽跪在最外围,竹扫帚在地上划出沙沙的响,每扫一下就有几片乌鸦羽毛落在他脚边,他捡起来时,指节白得像骨头。
扫羽。我压低声音喊他。
他抬头的动作慢得像老电影,眼白上爬满血丝,清道者只扫鸦尸。他说,声音像砂纸磨石头,你若想活,现在走还来得及。
我没接话,注意力被黑棺吸引。
雨水打在棺盖上,我看见棺底嵌着亮晶晶的东西——凑近一瞧,是小孩的牙齿,磨成薄片钉进木头里,齿根还沾着肉屑。
图腾在胳膊上烧得发烫,右臂的铠甲纹路开始游动,红线纹从手腕爬到肘部,像条被烫醒的蛇。
鼓声突然在耳边炸响。
我猛地转头,看见最北边的石墩上坐着个老太太,鼓槌握在她皱巴巴的手里,鼓面蒙着张人皮,纹路像极了......
等一个不愿娶的人答应,咚婆婆没看我,浑浊的眼珠盯着我的右臂,或一个不该嫁的人闭嘴。她的声音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和她同脉共感,红线断,她也活不成。
我攥紧匕首的手在抖。
白芷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她总爱蹲在精神病院的铁栅栏外,把脸贴在栏杆上冲我笑:哥哥,我想有个家。那时我以为她在说我们被毁掉的家,现在才明白,她求的是另一种归属——冥婚的归属。
月蚀到了。扫羽突然说。
我抬头,月亮正被乌云啃去半边,乌鸦们同时振翅,黑浪般掠过头顶。
主棺上地腾起团黑烟,葬娘从中走出,残破的嫁衣沾着泥,脸上却没有悲喜,百人已齐,只差最后一钥。她的目光扫过城市方向,旁血守钥,你们藏了她二十年。
我脊梁骨发冷。
旁血守钥是古早的封印术,用血脉做钥匙锁凶物。
白芷......她竟是被选中的钥匙?
影织层。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嘴里炸开。
这是用自身鲜血编织幻象的术法,代价是三天内不能说话。
眼前的场景开始扭曲,我看见自己站在灵堂前,红烛噼啪作响,白芷穿着绣满并蒂莲的嫁衣站在我身侧。我陈丰,愿娶白芷为妻,生同衾,死同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这是冥婚的誓词。
仪式灵识被幻象骗了。
红线纹突然收紧,我能清楚感觉到它在往骨头里钻,疼得眼前发黑。
就是现在!
我咬破左手食指,在胸口画出血莲纹的逆阵,一声——红线断了。
血雾喷出来时,我踉跄着撞在古树上。
葬娘捂着嘴笑,血从指缝里渗出来:你以为毁的是姻缘?她的话像冰锥扎进耳朵,你毁的是封印。
九口黑棺同时裂开。
我瞪大眼睛,无数细小红线从棺里窜出来,钻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右臂传来撕裂般的疼,红线纹褪去的地方,一道狰狞的疤痕凸起来,像条蜈蚣。
嗷——灰尾突然竖起耳朵,朝城市方向狂吠。
我捂住耳朵,却挡不住那声啼哭。
很轻,很远,却像直接钻进了脑子里。
不是人间的频率,像是从地底传来的......
尘烟散去时,葬娘已经没了踪影。
我蹲在废墟里翻找,指尖碰到块焦黑的东西——是半截红头绳,还沾着点没烧完的金粉。
风裹着雨吹过来,我听见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和记忆里那个清晨一模一样。
血顺着下巴滴在红头绳上,我把它攥进手心。
这次,我不会再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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