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停尸房中央,水泥地冷得像停尸柜的内壁,寒气顺着膝盖往骨头里钻。
指尖轻轻抚过地上那朵黑血凝成的梅花——六瓣,左下缺一角,和母亲生前别在衣襟上的银质胸针一模一样。
她戴了三十年,临终时手还死死攥着衣角,像是怕被人抢走。
可这秘密,连病历档案里都没记过一笔。
谁会知道?
又为何要用敌人的血,开在我眼前?
刀锋下的尸体已经开始风化,皮肤如干裂的树皮般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灰白僵硬的肌理,仿佛被某种力量从内部抽干了所有水分。
唯独那双赤足,依旧温热,脚底纹路清晰,甚至还能看出细微的汗渍残留。
我盯着那脚印,瞳孔猛地一缩。
这不是成年人的脚印。
这是……妹妹小时候踩进泥巴地里,笑着跑向我的那个脚印。
“惊云。”我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看到了吗?”
通风口传来一声压抑的呜咽,狼妖的气息颤抖着:“它……不是冲你来的,是冲‘家’来的。”
一句话,像根铁钉凿进太阳穴。
不是冲我来的。
是冲“家”来的。
那些画面不受控地翻涌上来——妹妹含着梨膏糖叫我哥哥,母亲把我塞进床底说“别出声”,父亲倒在血泊中,手里还攥着妹妹掉落的小发卡……那些我以为被时间掩埋的记忆,竟被人一帧一帧挖出来,做成武器,刺向我的命门。
我闭眼,深吸一口气,烬瞳悄然开启。
视野撕裂,世界褪成灰白底片,方才交手的画面在脑海中倒带重放。
那人被银钉贯穿命枢穴的瞬间,没有格挡,没有闪避,反而像是……迎刃而上。
赴死。
他喉咙里传出的童谣,也不是机械复刻,而是带着真实气息起伏的合唱——一个沙哑,一个清脆,像是两个人真的同时在唱,一个在回忆,一个在回应。
我忽然想起入院初期的事。
那时我还在幻觉中挣扎,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有个护士总在深夜查房,站在我床边,手指轻轻拂过我的额头,声音轻得像梦呓:
“你妈妈没走远,她一直在等你认出她。”
我当时以为是幻听,是精神分裂的症状发作。
可现在想来——
那语气太真,眼神太静,不像病人,也不像医生。
我猛地睁开眼,俯身割下那人脚底一层薄皮,动作干脆利落,像在剥离一件早已注定属于我的祭品。
灰鼠香燃起,幽蓝烟雾缭绕,我将皮片置于掌心,舌尖咬破,一滴血珠滚落其上。
共情天赋逆向激活。
刹那间,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温柔,疲惫,带着熟悉的乡音。
是我母亲的声音。
“别信穿白大褂的……哪怕他是你亲弟弟。”
我浑身一震,指尖剧颤,几乎握不住那片皮。
母亲?她说什么?
亲弟弟?
我哪来的弟弟?
我是独子,户口本上写得清清楚楚,出生证明、疫苗记录、小学入学登记……全都是一个人的名字:陈丰。
可这个声音,不是模拟,不是复制。
它带着情绪波动,带着记忆锚点,是那种只有至亲之人才能唤醒的本能共鸣。
就像老皮临死前提过的——野人山有种符纹,叫“归魂引”,能借残躯载魂,以血为媒,唤回执念未散的旧人。
但这种术,只有两种人会用。
一种是守坟人,守的是真魂。
另一种是骗魂鬼,骗的是活人的心。
我盯着掌心那片皮,灰鼠香的烟雾中,经络图缓缓浮现,暗红如血丝蔓延,正是“归魂引”的残篇路线,直通脑宫命窍。
他们不是要杀我。
他们在……唤醒我。
可唤醒的,是我吗?
还是某个藏在我记忆缝隙里的东西?
我缓缓站起身,银钉仍插在那具风化的尸体胸口,黑血已不再流动,但那朵梅花却愈发清晰,像烙在地面的一道咒。
惊云在通风口低语:“它死了,可它也完成了任务。”
“什么任务?”我嗓音干涩。
“让你看见,让你听见,让你……怀疑。”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杀过伪医者,剖过实验体,也曾在父母冰冷的脸上合上双眼。
可此刻,我竟第一次问自己——
我真的记得那天发生的一切吗?
我记得妹妹最后喊的是“哥哥救我”,可如果……她喊的是“哥哥快跑”呢?
我记得母亲是被一刀割喉,可如果……她是被针管注入某种药剂,慢慢睁着眼死去的呢?
这些细节,我是不是……记错了?
或者,根本就是被人种进来的?
我将那片皮封入灰鼠牙哨,和惊云的脑波数据放在一起。
证据链在延长,可真相却越来越模糊。
窗外,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像是黑夜终于喘了口气。
但我清楚。
这场猎杀,从来就不是刀与血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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