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的偏院冷得像冰窖,风从院墙上的破洞里灌进来,卷着地上的枯叶,打在秦风脚踝上。他靠在廊柱上,怀里还揣着那半片《尚书》残卷,竹片的温度透过粗布囚衣传过来,却暖不了心里的焦虑 —— 小吏去取尧鼎拓片已有半个时辰,至今没回来,李斯在正厅里也没动静,不知道是在等消息,还是在盘算怎么处置他。
“咳…… 咳咳……” 廊下的士兵突然咳嗽了一声,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铠甲上还沾着渭水畔的泥点,显然是从刑场跟过来的。他怀里揣着个布包,时不时摸一下,眼神飘向院外,像是在想家。
秦风看着他,突然想起老儒生说的 “《诗经》能动人”—— 现在等待的间隙,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再试一次,用《诗经》的温情,软化李斯的态度,也让这些士兵、百姓知道,典籍不是只会 “非议朝政”,还能勾起心里最软的念想。
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虽然囚衣破旧,却还是尽量站得直些,清了清嗓子,对着正厅的方向,缓缓开口: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这声刚落,院中的空气像是凝固了。那年轻士兵猛地转过头,手里的布包差点掉在地上;廊下另一个老兵也停下了踱步,眼神里满是惊讶,像是听到了什么熟悉的东西。
秦风记得《鹿鸣》是宴饮迎宾的诗,里面的 “尊贤养士”“亲友相聚” 最能勾起人的共鸣,尤其是这些常年在外的士兵,还有饱受战乱的百姓 —— 他要把这份温情,一点点铺在他们眼前: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正厅的门 “吱呀” 一声开了条缝,李斯的半个身影露在外面,玄色官服的下摆扫过门槛,眼神复杂地盯着秦风,没说话,也没关门,像是在听。
院外不知何时围了几个百姓,都是廷尉府的杂役和附近的住户,有人手里还拿着没编完的竹筐,踮着脚往院里看。那个年轻士兵,突然红了眼眶,伸手从布包里掏出一块绣着梅花的帕子,手指摩挲着帕角,嘴里跟着小声念:“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你也听过这首诗?” 秦风停下,看向年轻士兵。
士兵愣了一下,赶紧擦了擦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了:“俺家乡在陇西,去年俺哥娶媳妇,宴席上就有人唱这个,说‘有嘉宾’,是盼着俺哥日子过得好……”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下头,“现在出来当兵快一年了,不知道家里咋样了。”
“这首诗,本就是盼着亲友平安,宾客和睦的。” 秦风轻声说,又继续往下诵,声音比刚才更温和了些,像是在跟老朋友说话: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德音孔昭……” 廊下的老兵突然叹了口气,他约莫五十岁,鬓角都白了,手里攥着个旧酒壶,“俺年轻时在魏国当兵,那时候还没统一,俺们将军宴请功臣,就奏这首《鹿鸣》,说‘君子是则是效’,是盼着俺们都做忠臣…… 现在想想,不管哪国,盼着日子好的心思,都是一样的。”
院外的百姓也开始小声附和,有个穿粗布衣裳的老太太,手里挎着个菜篮,跟着念 “视民不恌”,念着念着就擦起了眼泪:“俺家老头子以前也会背这个,说‘视民不恌’是让当官的别欺负百姓…… 可惜去年焚书,他把书烧了,再也没念过。”
秦风看着这一幕,心里又暖又酸 ——《诗经》的力量,从来不是靠喊,而是靠这些藏在字句里的人情世故,靠每个普通人都能懂的 “想家”“盼好”。他抬头看向正厅的门缝,李斯的身影还在,只是刚才紧绷的肩膀,好像松了些。
“继续啊,先生!后面还有‘鼓瑟鼓琴’呢!” 年轻士兵忍不住喊了一声,眼里满是期待。
秦风点头,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了些笑意,像是在跟所有人一起回忆: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和乐且湛……” 李斯突然从正厅里走了出来,玄色官服在冷风中飘着,手里还捏着那卷尧鼎拓片,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锐利,多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他走到廊下,没看秦风,反而看向那个老兵,问道:“你说,这首《鹿鸣》,真的能让人心和?”
老兵愣了一下,赶紧躬身:“大人,是!俺家乡的人都说,逢年过节唱这个,邻里都能少吵两句;当兵的唱这个,能想起家里的好,就不会乱发脾气……”
“哦?” 李斯挑眉,又看向那个老太太,“你家老头子烧书后,还想再听这首诗吗?”
老太太攥紧菜篮,声音有点发颤:“想!咋不想?他说这诗里有‘和乐’,比骂人好听多了…… 就是怕被官差听见,不敢再念。”
李斯没说话,低头看着手里的拓片,手指在 “钦明允恭” 四个字上轻轻摩挲。风卷起拓片的边角,他伸手按住,眼神飘向院外 —— 那里,几个孩子正围着年轻士兵,让他教他们念 “呦呦鹿鸣”,声音脆生生的,盖过了冷风的呼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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