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被墨汁浸染的丝绸,正缓缓漫过城市的天际线。秦先生站在化妆间的落地镜前,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肩头那道流畅的云纹刺绣,金线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细碎的光泽,像揉碎了的月光。镜中的男人身形挺拔,深青色的暗纹长袍从颈间垂落,衣摆处隐现的山水图在走动时才会显露出层叠的意境,仿佛一步踏出,便从喧嚣人间走进了水墨长卷。
“秦老师,该动身了。”助理小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秦先生正盯着袖口那粒盘扣出神。那是顾星晚亲手打的结,用三种深浅不同的蓝线交织,远看像一滴即将坠下的雨,近看才发现线脚里藏着极小的星点纹路——那是她的名字,星晚。他想起三天前在工作室见到这套衣服的模样,彼时顾星晚正跪在地毯上,手里捏着镊子,将最后一片银色亮片粘在衣襟的月亮图案上,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你看,这样在灯光下转动的时候,月亮会像在呼吸。”
电梯下行时,镜面映出他身后跟着的造型团队。有人正用软毛刷轻轻扫去他肩头不存在的浮尘,有人举着备用的领针随时待命,唯有他自己知道,这套衣服最珍贵的部分从不在这些看得见的细节里。内衬领口处缝着一小块磨毛的棉布,是顾星晚从自己穿旧的衬衫上剪下来的,她说:“贴肤的地方,还是用你习惯的料子才好。”他当时失笑,说她小题大做,此刻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片棉布贴着颈侧的温度,像她说话时落在耳畔的气息。
红毯入口的镁光灯已经亮如白昼。秦先生深吸一口气,推门的瞬间,快门声像骤雨般砸来。他习惯性地扬起嘴角,目光却越过攒动的人头,落在远处的拱门上。东方美学之夜的主题装置是用数百根竹条搭建的回廊,竹条间缠绕着半透明的纱,风过时,纱上印着的梅枝影子便在地面上摇晃,像极了顾星晚画室墙上挂着的那幅旧画。他记得那画是她奶奶留下的,边角已经泛黄,她却总说:“你看这梅枝的走势,像不像憋着一股劲儿要往天上长?”
踏上红毯的第一步,他听见身边传来低低的惊叹。深青色的长袍在强光下渐渐显露出暗藏的玄机——原本看似素净的衣料里,织着极细的银线,随着步伐晃动,衣摆处的山水忽然有了流动感,墨色的山峦间仿佛真的升起了雾气。这是顾星晚熬了三个通宵才试出来的工艺,她抱着一卷布料冲进他办公室时,指甲缝里还沾着染料:“我试过用蓝铜矿磨成粉混在颜料里,不行,太涩;后来加了点珍珠粉,你看,光泽就润起来了。”她当时献宝似的展开布料,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上面,他竟真的在那片青色里看出了晨光初露的模样。
走到红毯中段时,主持人拦住了他。麦克风递过来的瞬间,秦先生瞥见大屏幕上正在回放他刚入场的画面。镜头拉近,给了衣襟上的月亮一个特写,银色亮片在灯光下闪烁,果然如顾星晚所说,像在轻轻呼吸。“秦先生,这套礼服真是让人眼前一亮,能谈谈设计理念吗?”主持人的声音带着笑意,秦先生的目光落在远处竹条回廊的尽头,那里有个穿白色旗袍的身影一闪而过,身形很像顾星晚。他定了定神,声音比平时温和了几分:“设计者说,她想让东方的诗意,不止停留在画里。”
话音刚落,人群里忽然响起一阵骚动。秦先生顺着众人的目光回头,看见顾星晚正站在入口处,手里捏着一个装着别针的锦袋,显然是追出来的。她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旗袍,领口绣着几簇兰草,正是他去年在苏州给她买的那块料子。她大概是跑着过来的,脸颊泛着红晕,看见他望过来,立刻举起手里的锦袋,做了个“别针忘带了”的口型。秦先生忽然笑了,在无数镜头的注视下,朝她走了两步。
“别动。”他听见自己说。顾星晚愣在原地,看着他伸手接过锦袋,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掌心。他打开锦袋,里面躺着一枚玉质的别针,形状是半弯月亮,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秦”字。这是他们去年约定的,她为他设计衣服,他为她题字,只是这枚别针,他以为她早就忘了。他抬手将别针别在衣襟的月亮旁边,刚好让两个月亮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圆。“这样才对。”他低声说,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顾星晚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像藏着星星。她踮起脚尖,飞快地帮他理了理微乱的领口,手指划过他颈侧时,带着一丝布料摩擦的痒意。“竹条回廊尽头有面镜子,”她凑近他耳边,“你去看看,纱影落在衣服上的样子,比我画的好看十倍。”他刚要说话,却被涌上来的记者隔开。转身继续往前走时,他感觉袖口被轻轻拉了一下,回头看见顾星晚正朝他挥手,月白色的旗袍在人群里像一朵刚绽开的玉兰花。
回廊里的风果然带着竹香。秦先生站在顾星晚说的那面镜子前,看着纱上的梅枝影子落在衣摆上,与原本的山水图案重叠,竟真的生出一种梅枝从山间探出来的错觉。他想起她总说“设计是让看不见的东西显形”,此刻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那些藏在针脚里的心思,织在布料里的等待,缝在领口的温度,此刻都随着梅影晃动,变成了看得见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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