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水晶灯折射出万千光点,落在深青色的衣料上,让那些银线织就的山水愈发鲜活。秦先生端着酒杯与人寒暄,目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入口。他知道顾星晚不会进来,她总说自己不喜欢这种场合,“看着那些衣服被挂在衣架上才安心,穿在人身上,总怕它们累着。”可他分明记得,她昨天在电话里犹豫着问:“结束后……能让我看看它们在灯光下的样子吗?就一眼。”
颁奖环节响起音乐时,秦先生走上舞台。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衣摆处的山水忽然被照得通透,墨色的山峦间,那轮由亮片组成的月亮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起伏,真的像在呼吸。他握着奖杯的手微微收紧,视线穿过台下的黑暗,精准地落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顾星晚正缩在阴影里,手里举着手机录像,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感谢所有支持我的人,”他对着麦克风说,声音清晰而稳定,“尤其要感谢一位设计师。”他顿了顿,目光始终锁在那个角落,“她说,东方美学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是能穿在身上的温度,是能藏在针脚里的心跳。”台下响起掌声时,他看见顾星晚慌忙低下头,肩膀却在微微发抖。他忽然笑了,补充道:“她说这套衣服有个名字,叫‘星夜归’。”
退场时,秦先生特意绕到最后一排。顾星晚还举着手机,屏幕上正回放着他在台上的画面。他在她身边站定,听着手机里传来自己的声音,忽然觉得那些喧嚣的赞美都不如她此刻的沉默动人。“回去吧,”他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让你看看衣服在自然光下的样子。”
夜风带着凉意吹过停车场。秦先生解开领口的玉扣,看着顾星晚蹲在车旁,借着路灯的光检查衣服的下摆。她的手指拂过被踩出的细微褶皱,眉头微微蹙起,嘴里念念有词:“早知道该加层衬里,还是太娇贵了。”他靠在车门上笑,说:“衣服嘛,穿了才是活的。”她抬头瞪他一眼,眼里却没有真的生气,反而伸手牵住他的袖口,“走,去吃宵夜,我知道有家馄饨摊,汤里放的虾米,鲜得能让人把舌头吞下去。”
深青色的长袍在夜色里渐渐变回沉静的模样,银线隐去了光泽,山水也收敛了锋芒,只剩下最本真的布料质感。秦先生任由她牵着往前走,听着她叽叽喳喳地说哪个针脚明天要加固,哪个亮片可能需要替换,忽然觉得,所谓东方美学,或许从来都不在红毯上的镁光灯里,不在博物馆的展柜中,而在这样的夜晚——有人为你熨烫好衣角,有人牵着你的袖口走向烟火气,有人把你的名字,一针一线地缝进了岁月里。
馄饨摊的灯笼晃出暖黄的光,落在顾星晚低头喝汤的侧脸上。秦先生看着她鼻尖沾着的汤汁,忽然伸手替她擦掉。她抬头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像极了他衣襟上那轮被亮片缀满的月亮。“你看,”她夹起一个馄饨递到他嘴边,“这样的光线下,衣服的颜色才最好看,像浸在水里的青石。”他张嘴咬住馄饨,滚烫的汤汁烫得舌尖发麻,心里却暖得发胀。
原来最美的设计,从来都不是为了惊艳谁的目光,而是为了让某个瞬间,某个人的心跳,能被妥帖地接住。就像此刻,灯笼的光落在深青色的衣料上,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落在那枚藏着彼此名字的别针上,无声无息,却又千回百转。
馄饨摊的老板是个手脚麻利的老太太,见秦先生穿着这样一身衣裳坐在小马扎上,忍不住多问了句:“先生这料子是正经苏绣吧?看着就跟博物馆里的似的。”顾星晚正低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虾皮,闻言抬头笑:“是我瞎绣的,让您见笑了。”老太太却直摆手:“哪能啊,你看这针脚密的,比我年轻时候给我家老头子纳的鞋底还实在。”秦先生低头喝着汤,听着她们一来一往,指尖又触到了袖口那粒雨状盘扣,忽然明白顾星晚说的“温度”是什么——是老太太眼里的熟稔,是汤碗里飘着的葱花气,是这些琐碎的人间烟火,让冷冰冰的丝线有了活气。
回去的路上,晚风卷着几片落叶打在秦先生的衣摆上。顾星晚蹲下去捡,手指刚碰到布料就“呀”了一声:“刚才蹭到馄饨汤了。”她掏出纸巾要擦,秦先生却按住她的手:“没事,明天送工作室处理就好。”她却不依,固执地用指尖蘸着口水去蹭那点污渍,像个护着宝贝的孩子:“这料子娇气,沾了油得马上弄掉。”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头发丝在风里飘着,秦先生忽然想起她工作室墙上贴的便签,上面写着“衣料如人,得顺着性子来”,原来她对布料的耐心,从来都比对自己多。
车停在工作室楼下时,顾星晚执意要先上去拿清洁剂。秦先生跟着她爬上窄窄的楼梯,一推开门就被满室的布料香裹住。墙角堆着半人高的绸缎,缝纫机上还摊着没完工的袖口,最显眼的是沙发上搭着的几件旧衣服——有他穿破领口的羊毛衫,有她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还有一件小小的婴儿连体衣,是她早逝的弟弟留下的。“别乱看。”顾星晚红着脸去收,秦先生却伸手按住那件连体衣:“这件的布料摸着很特别。”“是我奶奶织的棉布,”她声音低了些,“我留着是想试试能不能拆了重织,总觉得扔了可惜。”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叠起衣服的样子,忽然明白她设计里的那份妥帖从何而来——是把每一块布料都当成有记忆的生命,是连时光留下的痕迹都舍不得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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