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甘夜谭
雨季的蒲甘总被黏腻的雾气裹着,佛塔群在雨幕里只剩模糊的剪影,像蹲在天地间的沉默巨人。玛尼攥着竹编篮里的草药,裤脚早被泥水泡得发沉,鞋尖沾着的红土是从阿南达佛塔后墙蹭来的——那里新塌了片砖,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她下午就是在那儿撞见那具女尸的。
是佛塔的守塔人吴登先发现的。老头清晨去给佛像献花,刚拐过第三层的转角,就闻见股甜得发腥的香气,混在雨水和檀香里,像被泡坏的缅桂花。他举着煤油灯凑近,光线下先看见的是双银镯子,圈口磨得发亮,套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再往上是件绛红色的笼基,边角绣着金线菩提叶,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早已冷硬的轮廓。
“是瑙玛。”吴登先的声音发颤,灯芯晃得墙上的影子乱抖,“上周还来给佛塔刷金粉,说要为她丈夫积德。”
玛尼当时正蹲在塔下挖止血草,听见喊声跑上去时,几个村民已经围在那儿了。女尸蜷缩在佛塔的壁龛里,头歪向一侧,眼睛闭着,嘴角却像噙着点笑,最怪的是她的手——五指蜷曲,掌心攥着半片干花,是只有伊洛瓦底江边才有的水金凤,花瓣早被揉得发黑,却还牢牢嵌在指缝里。
村长赶来时,雨下得更密了。老村长披着塑料布,蹲在尸体旁看了半晌,突然指着壁龛的砖缝说:“看这儿。”众人凑过去,才发现砖缝里抹着层红漆,和瑙玛笼基上的红差不太多,只是更暗些,像凝固的血。“这是装过死人的棺木漆。”老村长的声音压得很低,“以前土司家下葬,棺木都会刷三层红漆,说能锁住魂魄。”
这话让人群瞬间静了,只有雨水砸在佛塔石面上的声响。玛尼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撞到冰凉的石柱,突然想起三天前的晚上,她路过瑙玛家时,看见屋里亮着灯,窗纸上映着个男人的影子,手里好像拿着什么长东西,当时她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影子的形状,像极了村里木匠用来刨木的锛子。
瑙玛的丈夫叫觉温,是个跑船的,常年在伊洛瓦底江上来回运货,上个月刚回来过一次,听说跟瑙玛吵了架,还砸了家里的陶罐。有人说看见觉温走的时候,手里拎着个红布包,不知道装的什么。现在觉温没回来,瑙玛死在了佛塔里,红漆、银镯、水金凤,这些零碎的线索像散在雨里的珠子,串不起来,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寒意。
村长让人把尸体抬到塔下的小屋里,找了块白布盖上,又派两个年轻人去镇上报警。玛尼没走,她蹲在小屋门口,看着雨丝落在白布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吴登先端来碗热茶,递给她时叹了口气:“瑙玛是个苦命人,十四岁就嫁给觉温,觉温好赌,输了钱就打她,她却总说,等攒够钱就去仰光,开个小铺子。”
玛尼捧着茶碗,指尖传来的暖意压不住心里的发寒。她想起去年旱季,瑙玛曾找她买过草药,说是船上的人总闹肚子。当时瑙玛塞给她一把炒花生,笑着说:“玛尼,等我去了仰光,就给你寄那里的椰子糖。”可现在,那个要去仰光的女人,却躺在冰冷的白布下,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再睁开一次。
天黑透的时候,镇上的警察终于来了,带着手电筒和相机。他们掀开白布,闪光灯在小屋里亮了一下,刺得玛尼眯起眼睛。她看见警察蹲在尸体旁,小心翼翼地掰开瑙玛的手,取出那半片水金凤,又拿起银镯子看了看,突然问:“觉温呢?”
没人回答。村长说觉温去了下游的勃生,可谁也没见过他。警察在瑙玛家里搜了一圈,没找到什么线索,只在灶台下发现个埋在土里的陶罐,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些碎银子,还有张揉皱的纸条,上面用铅笔写着:“伊洛瓦底江,月圆夜。”
玛尼看到纸条时,心里猛地一紧。今天就是月圆夜,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洒在佛塔群上,把白色的塔身照得泛着冷光。警察决定沿着江边找,让村民们帮忙打着手电筒。玛尼也跟去了,她提着盏马灯,走在最前面,脚踩在江边的软泥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寸。
走到离佛塔三里地的地方,玛尼突然停住了。马灯的光落在江面上,她看见水里漂着个东西,红色的,随着波浪轻轻晃。警察跑过去,用竹竿把那东西勾上岸,是件笼基,绛红色的,边角绣着金线菩提叶——和瑙玛身上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更让人心头发紧的是,笼基旁边的泥地上,有串脚印,一直延伸到江边的一个浅滩。警察跟着脚印走过去,在浅滩的石头缝里,发现了一把锛子,锛子头上沾着点暗红的东西,像是没洗干净的血。
“是觉温的锛子。”村长突然说,“他上次修船,我见过这把锛子,木柄上有个裂口子。”
警察把锛子装进证物袋,又往江里看了看。月亮倒映在水里,碎成一片银辉。玛尼站在旁边,突然想起瑙玛掌心的水金凤——伊洛瓦底江边的水金凤,只有月圆夜才会开得最艳,瑙玛攥着那半片花,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