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尽头,一道银光在坡底岩缝间折射而出,像是被风沙掩埋多年的铜镜突然翻面。陈浔脚步未停,左肩的血渍早已干结成硬痂,每走一步都牵动皮肉撕裂。他拄着青冥剑,剑尖压进沙层,顺着那微弱的反光缓缓下行。
坡底不是流沙坑,而是一片半塌陷的石台,边缘裂开处渗出清泉,在烈日下泛着微光。水洼不大,却映得出天光云影。他蹲下身,指尖探入水中,凉意顺着指腹窜上脊背。泉水清澈见底,底下铺着细碎的白石,隐约可见几道刻痕,与他怀中碎陶纹路起笔相同。
他没有立刻饮水。
右手抽出青冥剑,在身前划出四道弧线,剑气沉入沙土,勾连成环。片刻后,剑身轻颤两下,无异动。他这才解下水囊,俯身灌水。水流注入皮囊的声音极轻,却让他紧绷的肩背松了一寸。
饮罢一口,他解开胸前布条,左肩伤口再度暴露在日光下。血痂边缘已发黑,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他将泉水淋上伤口,刺痛让呼吸一滞,随即咬牙继续冲洗。最后撒上仅剩的药粉,重新包扎。
怀中玉瓶与碎陶的热度在这时同时减弱,不再灼人,而是转为温热,如脉搏般稳定跳动。他低头看了眼,指尖抚过瓶身“蛊引”二字,又触了触碎陶边缘。两者共鸣未断,方向依旧指向西北偏西。
这地是活的。
不是死局,也不是幻境。
他收好水囊,正要起身,前方石林阴影里走出一人。
老者赤足踏石,麻袍破旧,须发如枯草堆在头上,双目浑浊,却直直望向他腰间的青冥剑。他走得极慢,脚底踩过碎石竟无声响,仿佛与这片荒漠同频呼吸。
陈浔手已按在剑柄上,未拔,也未松。
老者停在三步外,嗓音沙哑如砂纸磨石:“你不去情石洞。”
陈浔未答。
“去了,就回不来。”老者抬手,指向绿洲深处,“西域之外的人,踏进去,骨头都会化成灰。”
风从石缝间穿过,吹动两人衣角。陈浔盯着他,目光不动。
老者又道:“你不是他们等的人。血脉不对,命格不承,强行踏入,只会惊动祖脉反噬。你救不了她。”
陈浔终于开口,声音低哑:“你说情石洞。”
老者瞳孔微缩。
“你也知道她。”
老者沉默片刻,摇头:“我不知你是谁,但我知道那地方——三十六年开一次门,进去九个,出来一个。活着的,也不是原来那个人。”
陈浔低头,看向胸前碎陶。它仍在温热,与玉瓶同步起伏。他想起昨夜昏迷中那一声呼唤,不是劝他停下,而是催他前行。
他抬眼,唇角微扬:“我命硬。”
老者皱眉,似未料到这般回应。他盯着陈浔看了许久,忽然道:“你肩上的伤,是长生族的剑气所留。”
陈浔眼神一凝。
“青衫客那一剑,本该让你三年内经脉尽断。”老者缓缓道,“你能走到这里,已是异数。再往前,不是靠命硬就能活的。”
陈浔握剑的手未松,语气平静:“所以呢?”
“回头。”老者伸出手,掌心有一枚褪色的铜符,样式古拙,“带着这个,往南走七日,能找到避世谷。我可以保你十年平安。”
陈浔看着那枚铜符,没接。
“你不信?”老者收回手,“那你告诉我,你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改命?凭一把认主的剑?凭一块残陶?还是凭一个瞎了眼的女人留给你的执念?”
青冥剑突然轻鸣一声。
陈浔抬头,目光如刃:“你说她瞎了眼。”
老者一顿。
“你见过她。”
“我没见过。”老者避开视线,“但我听过她的名字。圣女失明之日,北漠风雪三日不歇,沙狼跪伏百里。那是天象示警,不是凡人该插手的事。”
陈浔缓缓站直身体,左手按住肩头新包扎的伤口,右手将青冥剑归鞘。动作缓慢,却稳。
“你说我不该去。”他声音不高,“可她等的从来不是‘该去’的人。”
老者皱眉:“你这是找死。”
“找死也好,送死也罢。”陈浔系紧水囊,拍了拍腰间铁牌与地图,“只要她还在等,我就得走。”
老者盯着他,忽然冷笑:“你以为情石洞是什么?是试炼场?是机缘地?它是坟。历代闯入者,要么疯,要么死,要么……变成守门的石头。”
陈浔没再说话,转身走向绿洲中央一块平坦岩面。他盘膝坐下,背靠石壁,面朝西北。青冥剑横放膝上,剑格处红光隐现,与玉瓶波动呼应。
老者站在原地,没再劝。
风渐小,日头偏移,影子拉长。
良久,老者低声问:“你真不怕?”
陈浔闭着眼,只回了一句:“怕就不来了。”
老者沉默,终是转身,一步步走入石林深处。身影被岩影吞没,再不见踪迹。
陈浔仍坐着,呼吸渐渐平稳。体内真气滞涩处开始松动,右臂经络虽未全通,但寒毒已被泉水冲淡几分。他借调息之机,暗中感知青冥剑的指引——剑尖微颤,频率未变,依旧锁死西北方向。
碎陶贴着胸口,热度稳定。
玉瓶安静躺在怀中,药丸虽已消失,但瓶底残留的粉末仍在随脉搏轻震。
他知道这不是陷阱。
若真是死地,她不会让他听见那声呼唤。
也不会让碎陶与玉瓶一路共鸣至今。
他睁开眼,望向绿洲深处。那里有座半塌的石拱门,被藤蔓缠绕,门楣上刻着模糊的符文,与碎陶背面的痕迹极为相似。他记下了位置,若夜间启程,必从此过。
太阳西沉,岩壁染上橙红。
他仍闭目调息,手始终搭在剑柄上。汗水从额角滑落,滴在剑脊,顺着纹路流下,渗入地面细缝。
远处石林静默,风停沙定。
忽然,青冥剑尖轻跳了一下。
不是指引,也不是警兆。
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陈浔眉头微皱,睁眼低头。
剑尖正对着岩缝中一株枯草,草茎断裂处,有一点暗红,像是干涸的血迹。
他伸手拨开枯草。
底下压着一枚铜钉,钉头刻着半朵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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