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贺声、赞誉声此起彼伏,淹没了方才的刀光剑影。姬叔咧着嘴,用手肘轻轻捅了捅身边的姬仲,冲着被众人围在核心、依旧谦和含笑的姬昌努努嘴,低声道:“嘿,二哥,瞧见没?还是长兄厉害!未雨绸缪,滴水不漏!看那姜桓楚脸都绿了!”
姬仲此刻眼神清澈,带着对兄长由衷的敬佩,轻轻摇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姬叔耳中:“三弟,这不是未雨绸缪。这是长兄的本心。他走到哪里,心便系在哪里,所行之事,皆以当地生民为先。无论有无今日之局,他都会遣人去勘察水旱,这是他的‘道’。”
他们的对话淹没在更大的声浪里。几位有莘宗妇仪态端庄地上前,向姬昌深深施礼,眼中是真挚的感激:“世子大恩,解我有莘燃眉之急,请受我等一拜!愿西岐与有莘永结盟好,共襄善举!”她们代表了有莘国内支持太姒、关注民生的力量,姬昌的务实与仁德赢得了她们坚定的支持。
又有爽朗的宗族贵妇,不拘小节地笑着拍了拍姬昌的肩膀,力道不轻,带着北地特有的豪气:“好小子!有本事!心思正!我看好你!加把劲!”这亲昵的举动和直白的鼓励,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更有心思活络的宗妇,眼神瞟向远处那依然垂着纱幔的亭台,凑近了些,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揶揄道:“世子殿下,公主可是金枝玉叶,咱们有莘,女子当家作主那是祖制!这未来的‘驸马爷’……嘿嘿,担子可不轻啊!您可得多多‘努力’才是!”话语间充满了暗示和打趣。
这些或庄重、或豪爽、或调侃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潮水包裹着姬昌。然而,就在这片看似和谐喜庆的氛围边缘,两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始终未散。
姜桓楚端坐的席位早已空置。他离席时,脸上那层勉力维持的、僵硬如面具的笑意彻底碎裂,只余下铁青的底色和眼中熔金般翻腾的愤怒。崇侯虎更是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公牛,将案几撞得哐当作响,带着一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狂暴戾气,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连背影都透着不甘与毁灭欲。
稍后,一直沉默旁观的鄂崇禹,这位南伯侯世子,面色复杂地起身。他并未加入恭贺的人群,只是遥遥对着被簇拥的姬昌,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不似祝贺,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或立场的宣示。礼毕,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快步追随着姜桓楚离去的方向,消失在兰台的回廊深处。
姬昌的目光,穿过眼前晃动的人影和喧闹的声浪,牢牢锁定了姜桓楚与鄂崇禹消失的方向。那两道决绝的背影,像是一把无形的钥匙,“咔哒”一声,开启了他记忆深处尘封已久的门扉——那是属于朝歌的、混杂着青涩、困惑与最终决裂的岁月……
年幼的姬昌,第一次离开岐山的苍翠与渭水的涛声,踏入商帝国心脏——朝歌的巍峨宫阙与繁华街市。他被送入太学,名为求学,实则是西伯侯被迫送入商王掌心的一枚质子。巨大的城池,奢靡的宫廷,等级森严的氛围,都让这个来自西陲、习惯了简朴与泥土气息的少年感到深深的不适与孤独。
就在此时,姜桓楚出现了。他是东伯侯姜桓楚的世子,身份尊贵,在太学质子中如同鹤立鸡群。他对初来乍到、显得有些土气,被贵胄们孤立的小姬昌,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亲厚”。
“昌弟,莫要拘谨,以后便唤我桓楚兄长即可。”姜桓楚笑容温煦,亲自带姬昌熟悉太学环境,为他讲解繁琐的礼仪。当其他出身显赫的质子子弟,或明或暗地嘲笑姬昌过于朴素的衣着,挑剔他佩戴的玉饰不够名贵,甚至私下议论“西陲蛮子”时,姜桓楚总是适时出现,温言化解尴尬。
“此等凡物,岂能配昌弟身份?”姜桓楚曾当众解下自己腰间一块价值连城、雕工精美的蟠龙玉佩,不容分说地系在姬昌腰间,朗声道,“此佩方衬我弟风采!”又或是见姬昌所用竹简粗糙,便将自己案上镶嵌象牙、以金箔描边的奢华简牍推给他使用。他的慷慨与维护,像一道温暖的屏障,替小姬昌挡住了许多初来乍到的恶意。姬昌心中充满了感激与仰慕,真心将这位气度不凡的兄长视作榜样与依靠。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姬昌渐渐发现了这“亲厚”之下的暗流。太学里的贵胄子弟们,沉溺于攀比豪奢:谁家进贡的玉器更莹润,谁的坐骑鞍鞯更华丽,谁宴饮时用的青铜酒器更古老稀有……这些话题是他们日常的核心。姬昌对此毫无兴趣,他骨子里流淌着周人重农务实的血液,更关心的是朝歌城外,那些在商帝苛政与贵族盘剥下苦苦挣扎的平民。
他常常寻得空暇,避开太学同窗,独自溜出宫禁,去到朝歌城郊那片被繁华遗忘的角落。那里,低矮破败的窝棚挤在一起,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贫穷与疾病的气息。姬昌会脱下学服,换上粗布衣衫,用从西岐带来的草药,为生病的老人孩子诊治;会拿出自己的粟饼,分给饿得面黄肌瘦的孩童;会蹲在田埂边,听老农讲述土地的贫瘠与赋税的沉重。在这里,他看到了书本上没有的“民生多艰”,也找到了内心的平静与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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