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魔谷深处,魔气如墨海翻腾,粘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
顾长生此刻所踏足之地,正是这片绝域的核心——万魂迷障。
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混沌。浓郁的黑雾仿佛拥有生命,带着能冻结神魂的阴寒,从每一个毛孔向内渗透,试图瓦解他元婴大圆满的护体灵光。
雾气中,无数扭曲的面孔时隐时现,它们没有嘴,却发出直冲识海的无声尖啸。
这些,早已不是寻常怨魂。它们是上古魔战遗留的纯粹魔念,与无数陨落在此的强者执念纠缠亿万年,所化生出的诡异魔物。它们不懂物理攻击,唯一的武器,便是引动修士心中最深沉的恐惧、悔恨与怀疑。
“看……你看到了吗?你所谓的拯救,不过是另一个深渊的开始……”
一道阴冷的魔念,如毒蛇般钻入顾长生的识海。
幻象随之而生。
他“看”到,在天星宗那座冰冷的遗迹深处,辛如音咳着血,拼尽最后一丝生机推演阵法,最终神魂燃尽,倒在冰冷的石台上,双目圆睁,满是不甘。
他“看”到,慕沛灵被迫嫁入慕家,沦为炉鼎,一身灵根被无情吞噬,最终容颜枯槁,在绝望中香消玉殒。
他“看”到,董萱儿在魔道修士的追杀下,如惊弓之鸟,用尽了所有符箓与法宝,最终被数道魔光贯穿,美丽的脸庞上凝固着无尽的惊恐。
这些,都是他若未曾出现,她们本该坠入的,那条既定的命运长河。
魔念的声音愈发恶毒,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快意。
“你的插手,让天道偏离了轨迹!你自以为是的善意,不过是水中捞月!她们终将因为你的干涉,遭遇更惨烈的反噬!你不是救世主,你是带来更大灾祸的根源!”
黑雾化作无数利爪,疯狂撕扯着他的神魂,试图在他那圆满无瑕的道心上,强行种下一颗名为“悔恨”的魔种。只要一丝动摇,一个刹那的自我怀疑,这万魂迷障便能将他彻底吞噬,化为它们的一份子。
然而,面对这足以让元婴后期大修士都心神崩溃,道心蒙尘的恐怖侵蚀,顾长生的神情,却平静得宛如万古不化的冰川下的深潭。
他的眼神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
甚至,在那深邃的瞳孔底部,还映照出一抹几不可察的……怜悯。
“原来,这就是你们的极限了么?”
他在心中平静地自语。
这些魔念所展示的,不过是他早已洞悉的过去。它们以为这是能击溃他的武器,却不知,这些早已被他亲手改变的悲剧,恰恰是他道心最坚不可摧的基石。
“你们不是心魔,而是勋章。”
“见证你们的圆满,我的道,方能无漏。”
心念至此,顾长生不再理会外界的魔音贯耳与幻象丛生。他索性就在这魔气最核心处,盘膝而坐。
他要亲眼去见证,自己种下的“因”,如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
……
黄枫谷,后山,一处僻静的药园。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透过灵植宽大的叶片,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晕。
顾长生的神念如一缕清风,悄无声息地拂过此地。
他看到了慕沛灵。
她正俯身,小心翼翼地为一株新生的灵草浇灌灵液。她的侧脸恬静而温婉,眉宇间那抹曾让顾长生在记忆中印象深刻的忧愁与无奈,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岁月沉淀后的安然与满足。
一名新入门的炼气期师妹,正蹲在她身旁,好奇地问着关于灵植培育的种种问题。
“师姐,为什么这株‘凝露草’的叶片边缘会泛起淡淡的蓝色呀?书上说应该是纯青色的。”
慕沛灵直起身,用指尖轻轻拂过那片叶子,唇边噙着一丝温柔的浅笑,耐心解释道:“那是因为此地的水灵气比别处更浓郁一些,灵草吸收之后,自然会有些许变异,不过你放心,这是良性的,反而会让成丹后的药效更精纯一分。”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自信。
神念没有惊扰这份宁静,只是静静地注视了片刻,便如来时一般,悄然离去。
下一瞬,他的神念已跨越万里,出现在越国京城外的一座湖心小筑。
春风和煦,柳絮纷飞。
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入耳中。
“你快还给我!那可是我新买的簪子!”
董萱儿穿着一身淡粉色的罗裙,正追着一名俊朗的青年修士在庭院里嬉闹。她的脸上洋溢着的,是那种发自肺腑、毫无阴霾的幸福与娇憨。
这与顾长生记忆中,那个在宗门与家族夹缝中求生,眼神里总是带着一丝警惕与疏离的女子,判若两人。
青年修士故意逗她,将簪子举得高高的,董萱儿踮起脚尖去抢,两人笑闹成一团,倒映在清澈的湖水中,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
神念再次悄然退去。
足够了。
坠魔谷深处,盘膝而坐的顾长生,缓缓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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