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陌微道：
“正鸿兄，如今你是钦点的淮阳道清吏司郎中，负有整顿盐政之专责。
你解决不了……不还有陛下嘛，你所虑之事，不过就是陛下一道口谕便能解决的小事。
再者，初期可选一两处疑点最大的环节重点突破便可，只要一点突破，其他顺藤摸瓜便是。
此核之关键，在于打破各衙门的壁垒，让单据上的数字‘说话’。”
郭堂明点点头，觉得丁陌所言在理。这事只要与陛下言明，陛下自是会亲下口谕督促各个衙门配合自己。
到时候……自己又能刷一波存在感。一举两得，可办！
“其四，流水核。”丁陌继续说道：
“盐引并非孤立票据，它关联着课银的收缴、上解、存库。
审计时，需将盐引的签发、流转、核销，与银钱流水一一对应。
例如，某笔盐引对应的课银，是否足额、按时入库？入库凭证与盐引记录能否对应？课银在库房期间的调动、支取，是否有合理解释和手续？
重点排查大额银钱异常流动，以及长期挂账未结清的款项。”
郭堂明越听眼睛越亮。
之前身为坐粮厅郎中，虽然没涉及过盐课，但是一些原理大体相同，丁陌所言他自是能听明白。
“嗯嗯，丁陌所言极是，那第五核是什么？”
“这其五嘛，便是最难的人情核了。”丁陌也是叹了口气：
“此核非核账目，乃核人情、核利益。查一查那些领引大户、问题频发的盐商，其背后东主是谁？
与淮南王府、与朝中哪些官员、与盐政系统内的吏员有无瓜葛？哪些吏员经手的票据问题最多？哪些盐场、引岸的账目始终混乱不清？
这便需要正鸿兄暗中查访了。
结合前述四核发现的问题，勾勒出一张‘利益网状图’。
账目是死的，人是活的，抓住了人，往往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
郭堂明听得心潮澎湃，忙说道：
“贤弟且慢，快快给为兄找些纸墨……为兄需一一记下。”
丁陌笑呵呵地帮他拿来纸墨，郭堂明边听边记。
丁陌最后总结道：
“此‘四柱五核’之法，核心在于标准化底单、多维度交叉验证、紧盯资金流向、关联人事背景。
兄台可先挑选一两个积弊最深、或你认为最可能被淮南王操控的盐场或引岸作为试点，集中人手，按此法彻底清查。
一旦打开突破口，便可顺藤摸瓜，扩大战果。同时，要注意……”
丁陌顿了顿，提醒道：
“第一便是保密。
正鸿兄身边要有可以信得过、用得顺手的干吏。这审计人选务必可靠，初期动作要快，避免风声泄露，对方销毁证据或串供。
第二嘛，便是分级处理啦。
发现问题，区分是普遍性的吏治腐败，还是针对性的、与淮南王谋逆直接相关的罪行。
前者可按律法办，以儆效尤。后者嘛，上报陛下，一定要深挖，这是最重要的证据，也是陛下最看重的东西……
至于第三点，正鸿兄要学会借力打力。
陛下与陈侯既然让你坐这个位置，必然有所支持。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有不开眼的就及时上报，自然会有人帮你处理。”
放下手中的笔，郭堂明长舒一口气，目露精光。
“贤弟此法，大善！为兄知道该如何下手了。
这可不是什么笨法子，此法绝妙精伦，不仅可用于盐课，其他税课皆可用此法。”
郭堂明起身，对着丁陌深深一揖：
“如此良策，定能整肃盐政，揪出蠹虫，断淮南王财路！
贤弟放心，为兄不敢贪天之功，必定上报陛下，为贤弟请功……”
丁陌连忙扶住郭堂明：
“正鸿兄言重了。你我相交，贵在知心。能助兄台一臂之力，为朝廷除弊，亦是分内之事。
只是此法说来简单，执行起来必多艰难险阻，正鸿兄还需谨慎行事，步步为营。
还有，万万不可有私心。万一被别人抓住把柄，失了圣心，万事皆休……”
郭堂明笑道：
“贤弟放心，为兄……不缺银子，而且，也没什么人情可讲。
为兄走这一步，呵呵，眼红的人太多了。我就一心办好陛下交代的事就好。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这就回去挑选精干人手，组建审计班底，就先从……淮安分司的账目开始！
淮盐集散重地，账目最为混乱，必然也是与淮南王府的牵连最深。既然要查，就拿最大那只蛀虫查起……”
丁陌笑道：“那便祝正鸿兄旗开得胜！”
郭堂明又与丁陌商讨了一些细节，比如如何设计“四柱底单”的格式，如何培训查账人员快速掌握核对要点，如何利用户部现有的算学人才进行数据汇总分析等等。
丁陌也根据前世所知，建议他可以尝试引入类似“四柱清册”的复式记账思想来整理混乱的老账。
虽然无法一蹴而就，但作为内部审计的辅助工具，能更清晰地反映账目平衡关系，更容易发现漏洞。
直到日头偏西，郭堂明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去。
站在门口的丁陌见郭堂明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禁摇摇头，心道：
“果然，能吏与奸雄，往往只有一线之隔。此人心思缜密，又懂得借势而上。
关键……为能出头可豁出面皮。只盼日后别为了权势而失了本心才好。”
丁陌叹口气，转身回到书房。
郭堂明此去，势必将掀起淮阳道盐政的一场风暴。
然而眼前这些都不是丁陌该关心的，那局大棋暂时用不到自己这颗小棋子。
想上桌的第一步便是过几天的县试，所以丁陌又一头扎进书山中“遨游”去了。
周启倒是还经常过来，但也不好过分打扰丁陌，只不过偶尔丁陌能从他眼中看到幽怨的眼神。
丁陌假装看不见。最后，周启只得自己悻悻地去云锦布庄“请教”学问。
再来时便和丁陌说些赵家的近况，什么布匹已经处理差不多了，蓟草纸作坊也开始着手准备了等等。
唯独没和丁陌提过赵祎宁一句。
看样子是得去问问了，若是没缘分也趁早让周启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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