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老那台收音机被带回工作室,已过去两周。它被陈见深安置在书架顶层,像一个被暂时封印的潘多拉魔盒。他试图用理性去分析——或许是某种高明的信息窃取,结合了心理暗示。但“耳语者”提及的,是连李老子女都无从知晓的、深藏于物件背后的情感内核,这绝非信息窃取所能解释。
他强迫自己不再去触碰它,直到接到一个尤为棘手的委托。
逝者是一位年轻的女孩,车祸意外身亡。她的房间保持着生前的模样,堆满毛绒玩具和明星海报,但一种凝固的悲伤弥漫在空气中。女孩的母亲双眼红肿,递给他一个锁着的、贴满贴纸的笔记本电脑。“密码……我们试遍了所有她可能用的,都不对。里面一定有她没说完的话……拜托您。”
这不是传统的“遗物”,却承载着至亲最沉重的挂念。陈见深尝试了所有常规方法,一无所获。挫败感和那位母亲绝望的眼神,像两只手扼住他的喉咙。
深夜,工作室里只剩他一人。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书架顶层的阴影。理智在警告,但职业的使命感与那股深藏的、想要窥探生命奥秘的冲动,最终占了上风。
他取下收音机,接通电源。橘黄色的灯光亮起,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眼。他戴上耳机,旋动旋钮,精准地停在117.7兆赫。
沙沙声如约而至。这一次,他没有等待太久。
“……她不喜欢数字密码。”“耳语者” 的声音依旧平稳,直接切入主题,仿佛他们的对话从未中断。“她觉得那太冰冷,配不上她那些炽热的秘密。她用的是一句歌词的拼音首字母,来自她偶像那首《无尽夏的星》。她曾用荧光笔,把那句歌词写在了日记本的扉页上。”
“日记本在书架第三排,那本《小王子》的后面。”
陈见深的心脏猛地收缩。他依照指示,在书架深处找到了那本日记。当他用细如发丝的工具拨开日记本的锁扣时,内心竟升起一种类似盗墓者的亵渎感。扉页上,那行淡黄色的荧光字「Wo Yi Ran Yuan Zi Zou Xiang Ni」在灯光下显现,像一句青春的咒语。他回到电脑前,指尖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依次输入那几个字母。屏幕应声而亮,女孩灿烂的笑容瞬间充盈了整个视野,那鲜活的生命力与此刻冰冷的现实形成了残酷的对照。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浏览。里面没有惊天秘密,只有细碎而真实的青春:与朋友闹别扭后的委屈记录,对某个男生的朦胧好感,考试失利后的自我鼓励,以及一篇篇关于未来、关于梦想的天真而热烈的畅想。在一个加密文件夹里,他发现了几篇写给父母的信,其中一篇写道:“妈妈,我知道我有时候很任性,总跟你顶嘴,但其实我知道你和爸爸是最爱我的人……等我长大了,一定要带你们去看极光。” 陈见深的眼眶湿润了。当他将这份精心梳理的《数字遗产回忆录》交给女孩父母时,那位一直强撑着的母亲终于崩溃,抓着他的手臂,眼泪大颗滚落,反复说着:“谢谢……谢谢你让我知道,我的女儿……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那一刻,陈见深感受到的并非成功的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几乎让他窒息的负罪感。他交付了慰藉,但这慰藉的来源,却是如此诡异而不祥。他像一个用魔鬼赐予的钥匙,打开了天堂一角的窃贼。
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两起。
一次是寻找一位退伍老兵遗失的勋章。“耳语者”的声音在描述时,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几不可察的凝重。“那枚三等功勋章,不在他珍藏荣誉的木匣里。他把它看作是一道伤疤,而非荣耀。”陈见深在老人简朴的家中寻找,最终在衣柜最底层,一件叠得整整齐齐、领口却带着淡褐色陈旧血渍的老式军装内衬口袋里,找到了那枚已经氧化发暗的勋章。它被一块红布包裹着,红布里面还有一张同样磨损严重的黑白合照,上面是几个笑容灿烂的年轻战士。“耳语者”低语:“他活了下来,他们却永远留在了那里。每年的清明,他都会独自对着这枚勋章和照片,喝一夜的酒,流一夜无声的泪。”当陈见深将这枚勋章和背后的故事,告知老兵那位一直以为父亲淡泊往事的儿子时,那位中年男人愣了很久,然后红着眼眶,对着父亲的遗像深深鞠了一躬。陈见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意识到,“耳语者”给予他的,不仅仅是物品的坐标,更是通往逝者灵魂深处最隐秘角落的路径。这份力量,令人敬畏,更令人恐惧。
另一次是解读一位逝去画家的未完成遗作。“耳语者”指引他注意画布角落一抹不起眼的、模糊的淡蓝色痕迹。“那不是云,也不是海,”耳语声平静地陈述,“是他夭折的女儿出生时,婴儿房里窗帘的颜色。他画不下去了,不是因为江郎才尽,是因为太痛了。”
每一次,“耳语者”都精准无误。陈见深的事业仿佛插上了翅膀,口碑在极小的圈子里悄然传开。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整理师,在委托人眼中,他几乎带上了某种“通灵”的神秘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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