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陈见深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块来自“明天”的旧报纸,像一个轻柔的、几乎听不见的低语,在这栋老楼的墙体内部,开始了它的第一次发声。
时间,在这里,打上了一个小小的褶皱。
陈见深关掉店里的灯,锁好那扇吱呀作响的旧木门。金属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触感冰凉而实在,这是他每日重复的、确认秩序的动作之一。但今天,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徒劳。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电钻扬起的尘埃味,混合着一种更难以名状的、类似于金属放久了的涩感。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三单元那个已经被临时板材封住的墙洞,黑洞洞的缝隙像一只疲倦半阖的眼睛。
那份来自“明天”的旧报纸,像一粒沙子,落进了他原本润滑平稳的生活齿轮里。
他甩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插曲归因于印刷错误,或者某个无聊住户的恶作剧——尽管那报纸的质地和油墨,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旧意。他是修钟表的,信奉的是精准和逻辑。时间是一条单向奔流的河,这是常识。
走到小区中央的小花园时,他看到了正在慢悠悠打着太极的李大爷。李大爷是退休的语文老师,身子骨一向硬朗,动作舒展得像棵老松。陈见深习惯性地停下脚步,算是打个招呼。
就在李大爷做一个“云手”转换的动作时,陈见深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不是他熟悉的、流畅圆融的轨迹。李大爷的手臂在空中极其短暂地、几乎是帧跳般地顿了一下。不是体力不支的停滞,而像是……电影胶片卡顿了一格。紧接着,在那一顿之后,他的动作又猛地加速了一丝,快得不符合太极的韵律,仿佛是为了弥补刚才丢失的那一点点时间。
更让陈见深脊背发凉的是,在李大爷那短暂的“卡顿”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对方脸上松弛的皮肤,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后拉扯了一下,露出其下更深刻的、属于更老迈状态的皱纹。但仅仅百分之一秒后,一切又恢复了原状。
李大爷收势,缓缓吐出一口气,看到陈见深,还笑着点了点头:“见深,下班了?”
他的笑容和往常一样温和,声音也依旧平稳。
陈见深喉咙有些发紧,勉强回了个笑容:“嗯,李大爷,您练着。”
他快步走开,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敲打着。是错觉吗?最近盯精密零件太久,眼睛花了?他用力眨了眨眼,视网膜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瞬间的、不自然的衰老痕迹。
回到自家所在的四单元,楼道里的气味一如既往。晚饭时分,各家各户的声响透过门板传来,交织成熟悉的生活交响曲。201的电视声开得很大,是本地新闻;302传来婴儿咿咿呀呀的学语声和母亲温柔的哄逗;401那对程序员夫妻似乎在争论着什么,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一切都似乎……正常。
他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就在这时,隔壁202的门开了,住在他隔壁的年轻母亲张薇探出头,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困惑。
“陈师傅,刚回来啊?”她打了个招呼,随即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一个荒唐的秘密,“你说怪不怪?我家妞妞刚才,突然指着电视说……说‘明天会下雨’。”
陈见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张薇没注意到他的异样,自顾自地说下去:“小孩子瞎说呗,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可她说得特别肯定,还学着天气预报员那种腔调,一字一顿的。”她模仿着孩子的语气,“‘局部地区有短时强降水’。你说她从哪儿听来的这词儿?”
陈见深沉默着,他的目光越过张薇的肩膀,似乎想穿透墙壁,看到那个叫妞妞的三岁女孩。他想起维修工学徒手里那份“明天”的报纸。
“童言无忌。”他最终干巴巴地回应道,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沙哑。
“是啊,”张薇笑了笑,显然也没太当真,“可能就是瞎编的。不打扰你了陈师傅。”
门关上了。
陈见深站在自家门前,钥匙悬在锁孔前,却没有立刻插进去。楼道里感应灯因为久无动静,啪嗒一声灭了,将他笼罩在昏暗里。
他听到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一份来自墙内的“明日”报纸。
李大爷打太极时那帧跳般的卡顿和瞬间衰老的错觉。
三岁孩童预言“明天”的天气。
孤立地看,都是可以解释的巧合。但当它们接踵而至,汇聚在这栋陈旧楼房的空气里时,就编织成了一张细密而不祥的网。
他猛地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推门而入。
屋内一片寂静。他习惯性地走到书桌前,那里摆放着他最珍视的几个座钟和怀表。他仔细聆听着它们的走时。
滴答,滴答,滴答……
大部分声音是和谐一致的。但当他俯下身,将耳朵贴近那座最老的、黄铜打造的德制航海钟时,他听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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