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训练部的加倍惩罚绝非儿戏,当季寻墨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回宿舍时,窗外早已是漆黑一片,只有基地防护罩模拟出的、稀疏冰冷的星光勉强提供着照明。
他累得几乎灵魂出窍,每一根骨头都在抗议,屁股上被江墨白踹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身体更沉重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和委屈。
他推开宿舍门,里面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微弱的光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
然后,他的目光凝固了。
借着那点微光,他清晰地看到——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单人床。
其中一张,被挪到了墙角的阴影里,与他惯常睡的那张拉开了明显的距离。形成了一道无声的、冰冷的鸿沟。
江墨白已经睡下了,整个人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背对着他这边,连一丝头发都没露出来,像一个拒绝交流的、沉默的茧。
季寻墨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了。白天被踹的地方又开始火辣辣地疼,但远不及此刻心里的酸涩和失落。他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内心世界百感交集,像打翻了五味瓶,最后都化为一滩苦涩的茫然。
他果然...生气了。气到要分床睡了。
季寻墨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腿部的酸痛再次席卷而来。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走到那张空着的床边,像一尊失去提线的木偶,僵硬地躺了下去。
新床的垫子有些硬,被子也带着一股陌生的、没有被另一人体温熨烫过的冰冷气息。
他蜷缩起来,把脸埋进冰冷的枕头里,只觉得鼻子发酸。
身体的极度疲惫最终战胜了翻腾的情绪,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而睡眠并不安稳。那些被强行压下的恐惧和不安在梦中找到了出口。
他又梦见了那场爆炸,灼热的气浪,父母模糊的、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拼命地想抓住,想看清他们的脸,但他们的轮廓却像流沙一样,在他的记忆里一点点消散,无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留住。
“别走...爸...妈...”他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额头渗出冷汗。
梦魇如同沼泽,将他越拖越深。那些关于父母的、本就稀薄得可怜的记忆碎片,正在一点点变得黯淡、失真,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在虚无中。
猛地,他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黑暗中,他茫然地睁大眼睛,巨大的恐惧感还残留在四肢百骸——他害怕,害怕有一天,父母在他脑海中的印象会彻底消失,连梦里都抓不住一丝痕迹。
他下意识地望向另一边那张床。江墨白依旧维持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姿势,一动不动,仿佛睡得很沉。
冰冷的孤独和残留的恐惧像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犹豫了很久,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挣扎。
最终,对温暖和安全感的本能渴望压倒了一切。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像个小偷一样,踮着脚尖走到江墨白的床边。
他蹲下身,试探性地、极其小声地唤道:“...江执判?”
没有回应。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他收回手,抱着膝盖,在冰冷的地板上又蹲了一会儿,像是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兽。
季寻墨蹲在那里,又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最终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将上半身趴伏在了江墨白的床沿上。
额头轻轻抵着冰凉的床沿,仿佛这样就能离那令人安心的气息近一点。
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但他太累了,身心俱疲,就这么趴着,呼吸渐渐重新变得平稳,再次陷入了浅眠。
然而,他并不知道。
在他呼吸变得平稳之后,那个他一直以为早已熟睡的“茧”,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江墨白的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他根本就没睡着。
从季寻墨拖着疲惫身躯进门的那一刻,到他站在房间中央的发愣,再到他默默躺上另一张床,以及后来被噩梦惊醒,小心翼翼地趴到自己床边...所有细微的声响和动作,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被子下的身体依旧保持着背对的姿势,但大脑却在高速运转,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关于“错误”与“教育”的激烈辩论。
他确实生气,气季寻墨的莽撞和不计后果,气他将自己置于险地。那一脚是愤怒,也是后怕最直接的反应。分床睡,是最直观的惩罚和界限划分。
可是...他跟一个孩子质什么气?这孩子...还是他亲手从废墟里捡回来,一点一点养到这么大的。
他见过他最警惕狼狈的样子,也见证了他如何一步步成长。
惩罚的目的,是为了让他记住教训,不再犯错,而不是为了在他本就因噩梦而恐惧不安的心上,再添一层被抛弃的冰冷隔阂。
踹都踹了,肯定已经留下阴影了。现在这样冷着,除了让这阴影面积不断扩大,还有什么意义?
他脑中仿佛有两个声音在争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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